少妇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拿出一叠银票放置桌上。
黛羽面带笑容的表情稍稍一凝,眸子中露出一丝异色。
“这不是朝廷发行的大明宝钞,而是私人钱庄开具的银票,”少妇脸上的笑容依然很和煦,柔声解释道:“这一共是一万两,你可去城北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兑换成银两。”
见黛羽默然不语,少妇接着说道:“你家大人初来京城,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你就收下帮他详加打理吧!”
“夫人,黛羽不能收。”黛羽忐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大人没有发话,我怎能私下收取您的钱?这是万万不可的。”
少妇莞然一笑,长身而起,“收下吧,我可以保证你家大人不会怪罪于你。”衣袂一摆,转身飘然出屋。
“夫人”黛羽追出屋去,那少妇袅娜的身影已踏出院门,登上一辆停在门口的豪华马车上,随着一声鞭响,马车徐徐向胡同外驶去。
黛羽只能站在门前,目送马车渐渐走远......
杨牧云出了兵部内堂,径直来到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武文鼎的签押房,将王恭厂一行的情况向武郎中做了禀报。武郎中嘉勉了他几句,便没了下文。
“武大人,”杨牧云问道:“现下需要下官做什么呢?”
“唔......”武文鼎沉吟道:“员外郎刚到我司,一切都需要熟悉熟悉,王恭厂的差事刚办完,你就先下去歇息吧。”
......
杨牧云升为了员外郎,有了专门独立的办公场所,并配备了四名吏员。
兵部武库清吏司是一个实权部门,负责各地军队的物资、军器的调配工作,为了使自己的军队在后勤供应上不被脖子,各地边镇武将纷纷巴结武库清吏司的官员。
杨牧云在自己的签押房中刚刚坐定,便有吏员上来禀告道,蓟州镇总兵麾下的军需官有事求见。
“蓟州镇的军需官要来见我?”杨牧云有些不明所以,“他来见本官做甚?”
“大人,”吏员这才想起这位员外郎大人刚刚上任,所担负的职则和公务还不甚明了,于是说道:“我司是专职负责军队上的军需供应的,各镇的军需官自然先要来拜见大人您。”
“哦,”杨牧云这才恍然,但随即说道:“本官刚刚升任,诸事不大明了,军需上的事让他去找郎中大人便是......”
“大人,”那吏员的脸色有些奇怪,看了看他说道:“郎中大人有公务外出了,他既然不在,司里的事就由大人您做主了。”
“这么巧,我刚见过他他便外出了?”杨牧云一怔,心中暗道:“这姓武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吩咐底下人,“那就让他进来吧!”
蓟州镇总兵麾下的这位军需官大约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的,不像一个久在军旅的人,倒像一个商贾。
只见他大踏步的走进杨牧云的签押房,上前对着杨牧云深深一躬:“下官葛展鹏拜见员外郎大人。”
“葛大人请起,”杨牧云对旁边的吏员说道:“快给葛大人看座。”
吏员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谢大人!”葛展鹏抬起脸偷看了一下堂上,见书案后坐着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官员,不由一怔,心道:“这小子不知是京里哪位勋卿贵戚的子弟,袭了祖上的爵位,坐在这里耀武扬威。”想到这,心中顿生轻视之意,但脸上却还是毕恭毕敬的往椅子上一坐,身子稍稍向前欠了欠。
“葛大人此来,不知有何要事?”杨牧云正了正襟袍说道。
“大人请看”葛展鹏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折纸,起身上前递了过去。
杨牧云接过展开一看,见是一张军需清单,上面详列着各项军械名目,火药数量,还有粮草马匹等。
“葛大人所需的东西可真不少
啊!”杨牧云瞄了他一眼,“边境上要打大仗了么?竟然要求提供这么多物资?”
“回大人,”葛展鹏目光一闪,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都是一直以来的通例,大人可能才刚上任不久,对此有些不大明白罢了。”
听他话中颇含讥刺之意,杨牧云鼻孔中哼了一声,将清单放置桌上,眼睛盯着他说道:“那本官就请教一下葛大人喽!”
“大人,”葛展鹏一拱手,站起身来,“我蓟州镇总兵麾下共十六个卫所,足额兵员八万九千六百人。东起山海关,西至慕田峪,所负责的防线共一千七百里,重要关口数十,清单上所列,不过一月之军需而已。”
“这么多的物资才仅够一月,”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那蓟州镇对面的鞑子呢,也跟蓟州镇一样需要如此庞大的军需供应么?”
“大人此话究竟何意?”葛展鹏脸色一变,“是要我蓟州边军像鞑子一样靠抢掠补充军需么?”
“葛大人会错本官的意思了,”杨牧云见他涨红着脸膛要跟自己理论,总算明白武文鼎为何躲着他了,和平时期,庞大的军需供应就已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战事一起,钱粮军械的消耗就跟无底洞一样。怪不得六部大臣都极力反对小皇帝的南征北讨,当下对着葛展鹏微微一笑说道:“本官今日刚刚升任,诸事不甚明了,带本官禀过郎中大人之后,再给葛大人一个答复。”说罢也不待葛展鹏答话,便吩咐手下吏员,“你先带葛大人去兵部会同馆歇息,一俟有了决议,本官一定通告于他。”
......
看着手下将葛展鹏连拉带拽的请了下去,杨牧云不禁松了口气,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签押房,心中忐忑不定:这个地方呆着也不轻松,若九大边镇的军需官轮流来上一通,自己的脑袋恐怕都要炸了。
当下转身来到内室,脱下官衣官帽,换上便服走了出来。
“大人,你这是......”见他如此打扮,手下一众吏员不禁惊讶不已。
“本官有事需出去一趟,”杨牧云清了清嗓子,一脸肃然的说道:“再有什么人来见本官,就先打发到会同馆去。”
杨牧云出了兵部的大门,心中感到一阵轻松。自打入兵部这几日来,他一直在焦头烂额中度过,应酬、扯皮似乎一切衙门里的通病,远不像自己干锦衣卫时那样快意行事,他现在真有点儿怀念从前的日子了。
他走在大街上,脑中却在想着事情,调查蒙古使团的任务交给雷擂那个胖子去做了,红莲帮里三教九流的人甚多,做起这事儿来应该不费难,可消息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打探出来的,现在也只能等了。
另一个嫌疑对象是成国公府,虽说以成国公的身份跟鞑子勾结,倒卖军械火药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实地探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毕竟非常时期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杨牧云向路人打探了一下成国公府的居处,便向城西走去。
第一代成国公朱能是朱棣身边数一数二的靖难功臣,自永乐四年征讨安南时病死军中,被追封为东平王。
现任的成国公是朱能的儿子朱勇,年五十出头,悍勇不下其父,曾统兵出喜峰口,在富峪川、热水川两次击败蒙古鞑子的骑兵。
他的府邸在城西的大时雍坊,好大一片富丽堂皇的宅邸就是了。
杨牧云绕着成国公府走了一圈,只见高墙大院,守备森严,要进去着实不易,就算进去了,又如何能找到里面的酒窖,从容而细细的查访。
他犹豫了一下,正待离开,脸色倏地一变,他发现,他居然不知不觉间被人给包围了。
他转过身来,只见两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公子领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家丁将自己围了起来,其中两个家丁牵着两只牛犊一般大小的猛犬狠狠瞪视着自己,两只猛犬张开大嘴,露出匕首一样尖厉的犬齿,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择人而噬。
“你是什么人,在我家周围鬼鬼祟祟作什么?”一位身穿锦衣的青年公子说道。他鼻梁高挺,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容貌颇为俊秀,只是眉宇间带有一丝戾气。
杨牧云垂首说道:“在下初到京城,一时迷了路径,还望公子恕罪。”口中带着几分江南口音。
“你是从江南来的,”锦衣公子身旁那位长得浓眉大眼,一身褐衣的青年说道:“你且把你的路引凭证拿来我看。”
“在下从客栈出来的匆忙,不曾带在身上,还请两位公子大人大量,放在下离开。”杨牧云软语相求。
“朱骥兄,跟这人费什么话,”锦衣公子说道:“待我命人把他拿下,带入府中拷问一番,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朱骥?”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在开封时跟于谦和年富的一番谈话,年富提起过朱骥这个人,说此人是于谦的女婿,在京城锦衣卫北司任千户之职,并夸他知书明理,心地纯善。
“世子,”褐衣青年对那锦衣公子说道:“此人看起来虽有不轨之心,但并未做出不轨的行为,如确系误会的话,还是教训几句也就是了。”
“不行,”锦衣公子剑眉一竖,“我堂堂成国公府岂能让人如此鬼鬼祟祟探视,如此事轻易善罢,那不是任何阿猫阿狗之流都可来我府前放肆。”
“这位公子此言差异,”杨牧云见此人如此骄横,心中不免有气,“在下不过在府外随意走走而已,又哪里放肆了?”
“你好大胆,竟然对我如此说话,”锦衣公子面露凶光,“你可知本世子是谁?小心本世子让人将你乱棍打死,尸体丢到阴沟里喂狗。”
杨牧云听了不禁气急反笑,“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公子将人命视如草芥,难道不怕朝廷律法么?”
“你跟本世子讲律法,”锦衣公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阴恻恻道:“本世子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律法?”一挥手,大叫一声,“放狗”
话音刚落,两个家丁就松开了狗的缰绳,两条猛犬早就蓄势待发,绳套一松,它们就如同出弦的箭一样向杨牧云猛扑过去。
杨牧云纵身向上一跳,整个人腾空而起。右腿顺势踢出,脚尖不偏不倚,正中一条猛犬的太阳穴处,那条畜生惨嗥一声,硕大的身躯立时就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挣扎着却再也没能爬起来。
趁着杨牧云一腿踢出,另一只猛犬扑到杨牧云身后,狠狠朝他后颈咬去,杨牧云右臂迅速翻转,手肘疾向那条猛犬的喉头捣去,只听呜咽一声,那条猛犬的身子重重摔在墙上,咕咚一声滚落地面也爬不起来了。
“你居然会武功?”锦衣公子红着眼睛叫道:“你果然是来本世子府上图谋不轨的,”向左右一扫,“给我上,给本世子拿下这小子,死活不论。”
众家丁齐齐发一声喊,捋起袖子,抄起棍棒就向杨牧云冲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丁抡起棒子兜头向他砸了过来,“来的好!”杨牧云一矮身,在那名家丁的胁下钻过,呼的一拳,重重击在一名家丁的面门上,登即将他打得晕了过去。右腿一个回旋踢,正中向他抡棒子的那个家丁的后脑,他向前一仆,整个人撞在墙上,随后徐徐软倒在地......
杨牧云掌劈指戳,拳打脚踢,锦衣公子手下一众家丁纷纷被打倒在地,喊痛呼疼之声不绝,一会儿功夫就躺满了一地。
杨牧云打倒最后一人后,朝着锦衣公子缓步走来,锦衣公子脸色变得煞白,他慌忙跑到褐衣青年的身后,颤声叫道:“朱骥兄,救我!”
“怎么,你就只会躲在别人的身后么?”杨牧云揶揄着冷笑道:“你刚才的那股凶劲儿呢?难道被吓飞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