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心情一阵激荡,他想起早上那个吻,仍然心有余悸。
此刻他坐在工位上,继续按照号段一个一个号码找客户,即使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还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背着重复几百遍的话术。
“您好,请问您最近有理财方面的需求吗?”
“我有你大爷的需求,傻逼!”
“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认可,祝您生活愉快。”
好不容易撑到了中午,南过并没有借着这个机会休息,而是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来到隔壁办公室龚雷身边,换上一副客套的表情,和善的说:“龚经理,今天中午我请您,能赏个脸吗?”
龚雷一看是南过,不屑的说:“呵,你请我?土豆丝还是炒青菜啊?”
南过保持着姿态客气的说:“您真幽默,您看咱们就近,去楼下的‘珍馐管’好吗?”
龚雷面带讶异:“哟呵,这么大方?出业绩了?”
南过神秘一笑:“那还不是得感谢您平时的指导有方。”
龚雷说:“你感谢我干什么?感谢你们组侯经理去啊。”
南过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这侯经理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他不抢我业绩我就要感激他了。这次呀,就是想请您帮个小忙。”
龚雷一扭头:“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帮!”
南过对他的言行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上次我被侯经理抢了客户的事您也听说了吧。这次我又谈了一个大客户,我怕他再来捣乱,先请您来帮我签这个单子。”
龚雷听完眼睛亮了起来,拍拍南过的肩膀,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可以啊你,别人几年都开不了单的都有,你这两三天接连两单,一人顶我们全公司一个月的业绩。我们这些老人都比不上了。小南,不,南哥,这顿还是我请你吧。”
二人勾肩搭背来到楼下餐厅,一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兄弟模样,龚雷的手就跟粘在了南过肩上一样,吃饭都不舍得拿下来。
龚雷点了几个招牌菜,把菜谱递给南过,问道:“南哥,喜欢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南过扫了一眼菜谱就合上,这里的消费不适合他,他吃着不安心:“您点的估计都吃不完了,就这些吧。”
服务员收起菜谱还对二人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龚雷看着南过那生涩不知所措的样子很是满意,一看就知道对方没来过这样的高级餐厅,这让他很有优越感。
龚雷问道:“你跟我说说这客户什么情况,大概多少的资金量。”
南过比了一个数,龚雷有些失望的说:“一百万,这叫什么大客户。不过也不少,这半年市场不太景气。你这也算杰出了。”
说完龚雷叫来服务员,划掉了两个菜。
南过神秘一笑:“至少一千万。”
龚雷大吃一惊,又连忙叫来服务员,多加了几个菜。
南过对龚雷说:“这个客户,就是上次被侯经理抢去那个客户,他这笔投资主要是为了帮我。所以,你懂的,这笔提成,只有落在我手里,他才会签单。”
龚雷怀疑的说:“那你找我干嘛?”
南过说:“你和侯经理不是在竞争总监吗?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龚雷也有些懊恼:“本来不相上下,可是上次他抢了你那份业绩,就超了我两百万。”
南过说:“所以啊,这笔一千万的单子,提成算我的,业绩算你的。你升职加薪,我只要属于我应得的那一份。”
龚雷听完很开心,豪爽道:“够意思!我要是当上总监,升你当经理。”
南过摇摇头:“但是你还得帮我一个忙才行。”
龚雷紧张的问:“什么忙?”
南过靠向龚雷,小心的说:“下午,你找个时间……”
龚雷听完南过的计划,不禁皱眉:“这风险也太大了吧,万一你这位客户反悔了呢?而且,这不会是你和侯鹏程计划好整我的吧。”
南过胸有成竹的说:“这个你放心,你现在就拿出手机查一下‘李丞乾’这个人,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而且,一旦侯鹏程当上总监,你觉得你还能在这家公司混得下去吗?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放手一搏。”
龚雷靠向椅背,陷入漫长的思考……
侯鹏程最近很得意,和龚雷这个老对手竞争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赢个彻底。侯鹏程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看今年自己团队的业绩,足足比龚雷多了两百万,在往常,这可是一个季度的总业务量。
“这南过倒是个人才,可惜啊,时运不济。要不然还真想带着他回老家创业去。可惜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些人必定要成为我的垫脚石。”南过是他手下的员工,南过的业绩也算他的业绩。可惜李先生这笔资金的提成太吸引人,所以侯鹏程才忍不住下手。
他心情畅快,优哉游哉的公司里巡视,想到这个月底这家公司有一半都属于自己里,笑意浮现在脸上挡都挡不住。
路上遇上了龚雷,看他这一脸苦瓜相,侯鹏程情不自禁的上去嘲弄:“哟,这不是龚经理吗?真巧啊!”
龚雷神色不善,显然是因为业绩不达标,老对手要升职,心情很不愉快:“有什么巧的,大家都在这里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侯经理这么有时间在这里闲逛,不用工作吗?”
侯鹏程一脸得色:“这个月运气好,开了一单大的,半年不用愁了。倒是龚经理,听说业绩还不达标吧。不知道‘老员工’这块免死金牌够用几次,再来两个月估计这经理都要没得当了。我给你一个好建议,现在橘子市场不错,要不你提前辞职回家种田吧。”
若是以往,以侯鹏程的城府绝对不会说出这么轻浮的话,可是现在他胜券在握,面对多年宿敌恨不得能把他踩在脚底,才会表现得这么幼稚。
果然龚雷受不了这刺激,大怒道:“姓侯的别得意!这个月还有两个多礼拜,结果还没出来呢!”
侯鹏程看他只是强弩之末,不屑道:“怎么?还想挣扎一下?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考核提前了,这周就要选出下一任总监。”
龚雷吃惊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侯鹏程嘲笑道:“因为你没资格知道。”
龚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抢员工业务的卑鄙小人,公司到了你手上迟早要完!”
“不服啊?不服,你也去抢一个看看!只剩三天了,我怕你想抢也来不及了。”
龚雷指着侯鹏程的鼻子说:“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如果这三天时间内,我业绩超过了你,你就给我滚蛋!”
侯鹏程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轻蔑的说:“好啊,如果你输了,你也滚吗?”
龚雷说:“滚就滚,有你在的公司,我也不想待了。”
侯鹏程巴不得他这么说,他一向心胸狭隘,能把对方赶尽杀绝,绝对不留活口:“那好,我们签个君子协议,说到做到。”
龚雷说:“你的承诺就是个屁,我们去找董事长做个见证人。”
侯鹏程随口答应,在他看来,龚雷是在自取其辱。
两人来到董事长办公室,说明来意,董事长皱眉道:“两位都当经理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侯鹏程在董事长面前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低头哈腰道:“这也是一种激励,让员工知道,努力做业务就能有光明的前途,如果不好好干,就要滚蛋。”
董事长问龚雷:“那你呢?”
龚雷说:“行。”
董事长无奈道:“好吧,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侯鹏程说:“那我们签个书面协议吧,谨防某些人耍赖。”
龚雷说:“侯鹏程你有些过分了。”
侯鹏程挑衅道:“怎么?怕了?输不起别玩!”
龚雷怒道:“怕你才是输不起那个!既然要玩,干脆玩大的!”
“哦?大的要怎么玩?”
“你之前不是抢了你员工十万的提成吗?”
侯鹏程看着董事长渐渐变化的脸色,紧张道:“你别血口喷人,小心我告你诽谤!”
龚雷说:“你自己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这次要是你输了,就把你抢的十万还回去!”
侯鹏程说:“不就是想钱吗?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龚雷说:“我给你十万!”
侯鹏程开心的想,还真有人愿意送钱的,喜道:“一言为定,张董作证,我们现在去写协议。”说完转身打协议去了。
面对志在必得的侯鹏程,龚雷悄悄翘起了嘴角。
“侯鹏程,你也有今天……”
南过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他今天很早就下班,却一反常态的去了酒吧。
这个地方谁都可以来,唯独他不能来。
他从前也没来过。
但是他不敢回家,他怕家里依旧是那些冷漠的家具,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如果家具有了呼吸的声音,那一定更可怕了吧。”
南过自嘲着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一个不稳,居然掉到地上。
金属的钥匙和地面碰撞发出很大的响声,南过没有去捡,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七分,住在这片社区的人,总是早早的睡了,他们第二天要上班,上学,没有时间去体验夜生活。
但对于那些打完牌出来吃宵夜的人来说,又太早了,现在出来吃烤串,十分没有情调。
于是这“苍啷”的撞击声,就像钢琴演奏的催眠曲里忽然响了一声锣,十分刺耳。
距离钥匙掉在地上已经过去一分钟,南过忽然无力的靠在门上。
他知道妹妹没有回来。
调皮的妹妹,每次听见自己掏钥匙的声音,就会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开门。
她没有回来。
“她真的生气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只要你回来,我一定好好向你认错。”
可是她不会回来了。
南过在门口站了很久,他希望妹妹只是睡着了,打开门,还能看见她。
钥匙插进锁孔,这个年久失修的锁孔总是很难扭动,南过心里还在期待,这个门这么难开,南灵雨会不会帮他从里面打开。
可是没有。
可是什么都没有。
“钱还没赚到,先学会摆谱了?”
南过第二天很晚才到公司,龚雷对他的表现很不满。
“你别忘了,这件事是你求我的!”
南过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人,他实在烦透了这副世俗殷勤的嘴脸。这个龚雷,和侯鹏程没什么两样。他没有说话,眼里的厌恶和轻蔑却像放大的宋体字一样加大加粗印在脸上,这让龚雷十分不爽。
一个侯鹏程看不起自己已经让他觉得忌火中烧,眼前这个小小的职员,凭什么对他轻蔑!
巴掌带着怒气,拍得格外响亮。南过的脸上留下一片鲜红的掌印,慢慢变得发紫,然后浮肿。
龚雷自己都吓了一跳,能爬到这个位置,绝对不是什么没有城府的人。可是自己却冲动出手,打了侯鹏程的人。这事要是侯鹏程追究起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不单单是赔钱就能解决的,说不好还要吃牢饭。
想到这些,他感到十分后悔,想要出言安抚,却发现南过带着一脸说不出的诡异笑容,眼神里的厌恶没有了,剩下的全是轻蔑。
龚雷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他觉得害怕。那些一触即怒的人,从来都不可怕。可是这种受了无端羞辱却能笑出来的人,最是可怕。
“你……”
“龚经理,李先生快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李先生快来了,可是还没有来,他被拖住了。
市郊有一片别墅区,依山而建,美其名曰:半山别墅。
李丞乾就住在这里。他说,他年纪大了,住在市里太吵。
尤其他还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鸡鸭家宠。养在市里,太扰民。
可是即使是半山别墅,周围也住了不少人家,依旧扰民。
好在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浅薄的人。李先生搬进来之前,大家都打听好了他的背景。所以不但没人阻他,更有几个有心人送上一些珍奇的野鸡矮马,供他娱乐。
可是李丞乾喜欢的是村里田里的动物,几万一只的珍奇品种,真的不好吃。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是他的侄子。
他在丹川的时候为人耿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亲戚对他多是避而远之。眼前这人也不例外,所以他实在记不清,这个侄子是哪位兄弟姐妹的孩子。
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说他叫李瑶。
听起来,像是本家的亲戚。
李丞乾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位国际知名富豪的茶,一定也是好茶。李瑶这样想,所以他很拘谨的慢慢品位,想要说出一些赞美来讨好对方。
比如,入口甘甜,回味清香什么的。
总之,好茶应该都可以这么形容。
然后茶水入口,却是苦涩之极,细细品之,一股腥臭之气袭来,险些让他把苦胆吐出来。
“李伯伯的茶,果然非同凡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名珍。”
李丞乾却笑着说:“呵呵,我家后院自己种的。”
“那这茶种一定来之不易吧。”李瑶知道这位李伯伯早年是乡里有名的文化人,故意用些成语来博取好感。
“的确不容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李伯伯能告诉我一声这是什么茶吗?这味道浑厚沉郁,第一口苦味强烈,可是回味却有些微妙的辛辣。就像人生在世,苦中作乐,众人浮生未歇,也能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李瑶实在编不出词来,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没收住,歌词都出来了,“这样的味道虽然怪异,却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怕以后时时回想,念念不忘。”
他故意这样说,一是让李丞乾觉得自己是识货之人,这样难喝的茶李丞乾一定很难找到知音共品,进一步把自己引为知音。这想法,居然和南过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十借着自己喜欢这茶的由头,以后还能多多上门,联络联络感情。
李丞乾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笑着对李瑶说:“这个叫折耳根,很去火。年轻人火气大,多喝喝这个茶对身体好。”
这话听在李瑶耳朵里,直接翻译成了“这茶是为你准备的”,一时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直把这伯伯当爷爷了:“原来这就是折耳根,听说很久了,却没机会尝到。回去一定要买些回来天天喝,降降火,也让我早点成为您这样温厚的人。”
这样的马屁,对李丞乾来说太过业余。他心里暗暗发笑,这小伙子,回去要是发现这个折耳根就是乡下的猪草,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