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你现在拿好这两枚大钱,就站在这里别动。如果等一会发现我有什么过于危险的举动,就马上用力把它们撞三下,但是千万不要踏上这层台阶,记住了吗?”
寂静的楼梯间内,一哥凝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可是他的人,却已经在孟胜蓝目光紧张的注视下,踏上了教学楼的楼顶。
此时,恰好正是数天前,苏青青踏上楼顶的同一时刻,清晨六点零五分。
一哥的脚一踏上楼顶,整个身体就变得僵硬了起来。原本绵长的呼吸也像是被什么给压迫着似的,变得短促和粗重了许多。
身影在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里,慢慢像是被遮在了一层不是很透明的雾气之中,即便是以孟胜蓝锐利的眼神,也看的有些模糊。起码,此时一哥的面目,就已经变得非常朦胧了,只能大致的分辨出一个轮廓。
伴随着他身影的模糊,整个朝阳笼罩下的楼顶之上,气温也似乎在急速的下降,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似乎有无数团无形的小风在旋起,带着冷森森的气息,迅速的在整个楼顶融合、盘旋了起来。
就在这隐约模糊的雾气和冷风的中央,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到了此时更像是巨兽般急喘出声的一哥那里,忽然响起了一把急促而又含混莫名的怪异声浪。
随着这怪异声浪的响起,一哥模糊的身影开始走动,很慢很僵硬,一顿一顿,看上去很像是电影中僵尸或者机器人行动时,那种生硬僵直的别扭感觉。
可是此刻,在朦胧的雾气和森冷的气旋中,一哥这种僵硬别扭的动作,却让一直在凝神细观的孟胜蓝后脊梁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此时,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手背和面颊上的汗毛都已竖立起来了。
难道面前这就是一哥所拥有的能力之一?
现在的一哥在她眼里,就像一个被某种东西牵扯着的傀儡人一般,虽然缓慢和僵硬,但是却依然一步步仿佛在按照一个被编排好的流程不停的运动着。看上去是那么的别扭和诡异,甚至还带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她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握着手中那两枚足有三寸大的古旧铜钱,密切注意着薄雾中僵尸般一哥的一举一动,连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因为看到现在,就连原本对一哥究竟来这里干什么都不清楚的她,心里都有些猜到一哥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了。
因为此时薄雾中的一哥,尽管动作僵硬依旧,但一举一动中,已经明显带着一些非常女性化的特征,特别是他那僵硬的身体,在步履缓慢的挪动之间,依然保持着女性走路时,扭腰摆臀的那种特征,尽管看上去非常的别扭和诡异,但也隐约提醒着在一边毛骨悚然的孟胜蓝,一哥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她的猜想没错的话,现在的一哥正在用一种她根本不了解的秘术或能力,重现着三天前,从这里跳下去的苏青青来到楼顶时那一幕。现在的一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就是那天清晨的苏青青!
心里有了这个明悟后,她更是屏着呼吸,连眼都不敢眨一下了,因为按照案件卷宗中的记载,过不了一会,苏青青就该跳下楼去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一哥刚才郑重其事的将那两个铜钱交给她的意思了。看来,一哥的这种神奇能力,也还是有缺陷的啊……
薄雾中,一哥模糊的身影一直在僵硬的,慢慢的沿着楼边在来回走动,不大的功夫,他已经走了足足有两个来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不再发出怪异声浪的薄雾中,不时还能隐约听到他用已经变了腔调的尖利女音发出的嘤嘤哭声和叹息声,偶尔还能听到模糊不请的自语声。
第二圈转完,薄雾中他僵硬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
楼梯间的入口,一身冷汗的孟胜蓝瞪大了她已经绷的有些发酸的双眼,两只紧握着铜钱的双手,也已用足力气摆开了相互交击的架势,就等着他接下来走向楼栏处的那一刹那。
短暂的停顿后,薄雾中一哥模糊僵硬的身影却并没有往她坠楼的那处走去,而是用比刚才快了将近一倍的速度,往孟胜蓝视线之外的楼后冲了过去。
孟胜蓝见装大惊,一急之下,忘了一哥早先的吩咐,一个箭步越过那层楼梯,冲上了楼顶。
飞快的转身,正好看到已经到了楼后栏杆处的一哥扬手作势,像是把什么东西猛地往楼后的空地上远远抛去。
孟胜蓝愣住。因为这两天她看过的调查报告里,没有楼后空地上详细的搜查记录!
就这一愣的功夫,薄雾中的一哥开始转身。孟胜蓝猛地醒悟,又是一个转身加两个箭步,重新缩回了敞着门的楼梯间。
身子落地,她这才发现全身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单薄的衫衣。而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肌肤,也在这一去一回的瞬间,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阴针给攒射过一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猩红斑点,给她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烈刺痛。
但是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上理会这些,因为薄雾中,一哥的僵硬的身影已经再度以比刚才还要快上许多的速度冲向了楼边。
而那里,正好是调查卷宗中,注明的苏青青坠楼处。
一咬牙,孟胜蓝紧握着铜钱的两只手挥舞了起来,按照一哥现在的速度,两只铜钱撞击三下的功夫,正好能让他停在距离栏杆的两步处。
“锵!”
两枚硕大的古钱相撞,发出了一道暗哑的金铁交鸣声。
薄雾中,一哥模糊僵硬的身子明显一颤后,继续向前挪动。
“锵!”
又是一声暗哑的交鸣,一哥身边的薄雾开始消散,而一哥也停住了脚步,开始游目四顾。
孟胜蓝此时已经汗流满面,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此时身上的这些汗究竟是冷汗还是热流。
眼看着铜钱连续两下敲击之后,一哥还未能从那种状态中解脱出来,她心里又气又急 ,用尽全身的力气,又再次狠狠地将两只手往一起挥去。
“啪!”的一声轻响,她快要装到一起的两只手被一只大手拦住。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方羽清朗的声音,“交给我吧!”
她闻声一喜,还没顾上转头的瞬间,双手里的铜钱已被方羽拿走,而他的人也已上了楼顶。
楼顶栏杆处,已散去了薄雾遮挡的一哥动作僵硬依旧,而清晰显露出来的脸上,面色却殷红如血,圆睁的双眼中,眼珠上翻,露出的全是一片眼白,就见他僵硬而又非常女性化的伸手一抚额际,嘴里发出了一声令孟胜蓝再度毛发竖立的幽幽叹息:“青凝,青凝!姐姐这次真的被你给害惨了!”
随着这声叹息的出口,一哥就在他殷红如血的脸上浮起的那抹令人心碎的凄然笑容里,腾起了身体。
“磬!”
就在他双脚刚刚离地的刹那,方羽手中的两枚铜钱已电射而出,在他头顶的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这次发出的,不再是那种金铁交鸣似的暗哑声音,而是一声直入脑际的清越交鸣。
声音响起的瞬间,已经腾跃而起的一哥如被雷击,浑身剧烈的一颤后,身体一软,落在了原地。
“哇!”的一口污血,就在他落地的瞬间从他口中喷出。
紧接着,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没想到两次见面,都要你给我治伤。”
一哥轻轻喘息着,就那么背靠着栏杆坐在楼板上,笑着抬起了头。
“大夫遇见病人,不治还能干什么?”方羽把针从他身上取下,也笑着坐在了他身边。
“你真是大夫?”喘息稍定的一哥扭头望着收针的方羽,眼里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虽然还没拿到正式的行医资格,不过勉强还能算是吧。起码我自己觉得应该是。”
方羽好像根本没发觉他眼中的笑意和此时盘旋在身体周围的那股微弱气息,只管笑着把手里扁长的针匣收进了怀里。
为了这匣老萨满斯库送给他的银针,他特意请人在自己所有的外套里都缝了专门的口袋。时至今日,也只有像他这样相对古老的医家子弟,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对一些传统的维护和坚持。
一哥笑着,眯起了眼睛。
从这次一见到方羽的瞬间,他连自身的伤都没管,就开始了用秘术来感应方羽的气息。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惊讶的发现,他竟然没办法从方羽身上,感应出任何一丝和常人不同的气息,更不用说感应到昨晚给自己疗伤时,一下就把自己冲晕过去的那股庞大气劲了。
更让他惊讶和震撼的是,在他感应探测的过程,方羽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样,对他的感应和探测做出多余的反应,从头至尾,他居然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毫无反应的让自己任意施为。
期间,他的呼吸,心脉的跳动,血气的流行,都没任何的变化,就连他眼中的神情,皮肤上的毛发等等细微之处,都丝毫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这怎么可能?
难道面前这年纪轻轻的青年人,一身的修为真的已到了自己连一点痕迹都摸不着的地步?
“你太性急了,本该休养上三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的旧伤,这下就要至少休养上半年才能恢复过来。如果期间再出现类似状况的话,你这一身本事,包括你先天的那点特别,估计就要全废掉了。”
就在眯着眼的他还在心里寻思的时候,收拾好针匣的方羽开口打断了他的心思。
“都被你发现了?这好像有些不公平啊,方羽。”一哥微微一愣,随即放下心头的疑惑,笑了起来。
面前这个奇异的年轻人,从昨晚见面之初,就出乎预料的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的展现了他强大的一面,随即又在刚才,敞开怀抱,让试图感应的自己软软地吃了个闭门羹。
而现在又这么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前随意的提起这些本该是个人最隐密的东西……
前前后后截然不同的出场和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前后矛盾的奇怪表现,再加上孟胜蓝昨晚不实不尽的含糊介绍,都意味着面前这个叫方羽的年轻人是个颇有意思的有心人。
既然你都选择了这么绚烂的出面,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来直面? 抱着这个想法,一哥也放开了怀抱,笑了起来。
“我是大夫,知道病人的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方羽回答的时候,笑着扫了他一眼,而后又在他刚想说话的前夕,又很随意的淡淡问道:“探魂之术有三门九枝七十二小宗之多,为何你偏偏会选上武走阴的这一门?以你先天的禀赋,就算要选走阴这一小宗,也该去修隐走这一支才对呀。”
随着他淡淡的话语,一股懒洋洋的奇特感觉忽然涌上了一哥震撼莫名的心头,很快就让他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紧张都消融在了一种很难言说的状态里。
那是一种只有在闲来无事时,将自己松散的身体斜躺在冬天暖洋洋的阳光之下好久,才会在心头偶尔泛起的松弛和写意的感觉。对于这种感觉,受了重伤之后的一哥已经久违了有数年之久。
因为以往,不管他再怎么有空,再怎么调整,左侧命门处的那一团阴寒,始终就像一块恒古不化的万年巨冰一样盘踞在那里,无时无刻的压榨着摧残着他的身心,使他难得放松一丝的心情。
可是现在,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却又忽然的随着这个方羽的一句话出现了。
拒绝不了,也没办法拒绝。
很快的,一哥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方羽你到底是那一宗的高人?”
尽管全部的身心都沉浸在这种懒洋洋的安逸感觉之中,但是一哥长久以来熬炼出来的坚韧和信念,却还让他的心头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
能一口说出自己修行的法门,能把这一类的法门分析的这么清楚,而且还能隐约点出自己先天禀赋的异能类别,同时还能在谈笑间让暗自戒备的自己**裸的缴械……
这样的人会忽然主动出现在面前,估计不管换上谁,恐怕在神智还算清醒的时候,都会像一哥现在这般的惊疑莫名吧?
仔细说起来,一哥现在的反应还算是比较沉稳的,因为他从头至尾,都没感觉到方羽有任何的敌意。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很多时候,直觉要比其他别的什么都要可靠的多。
“呵呵,一哥你这一问,忽然提醒了我,咱们两次见面,都还没正式认识过对方呢。小镇方羽,一个游走四方的闲散人。”说话的同时,方羽微笑着把自己右手伸了过去。
“小镇方羽,一个游走四方的闲散人?”一哥带着疑问的目光紧紧盯着方羽的双眼,试图从其中看到些别的什么。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清亮如水,深邃到似乎能延伸到无穷无尽的眼睛里,除了天高云淡般飘逸出尘的空灵和闲散之外,他唯一能察觉的,就剩下了勃勃生机和飞扬的活力。
随着视线的交汇,昨晚初见这双眼睛时的那种感觉又涌上了他的心田,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再一次被触动了。
“何天一,一个只想干好本职工作的,警务人员!”慢慢让笑容爬上面颊的一哥,也伸出了他的手。
两个男人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这让一直守在楼梯间间里的孟胜蓝由衷的松了一口长气。她知道,随着一哥那句话的出口,那只手的伸出,自己一直为方羽的身份顾虑重重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直到这时,她才再次注意到了身上被汗湿透的衫衣紧贴在身上的那种不适和羞意。赶紧转身,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表姐,也长长的嘘了口长气。
她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转身往楼下走去。
明白了她示意的杜若兰犹豫了一下,随后也悄悄的往楼下走去。
因为此时此刻,她忽然发觉,楼上那两个男人的世界里,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出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