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一阵忙乱过后,特护部二楼的走廊里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徘徊在门口的人都被蒙老给赶了回去。
杜若兰没走,但是也知趣的没再进去里间。因为很明显,蒙老的气还没消,刚才出来赶人的时候都没理她。
蒲忠义也没走远,一看赶人的蒙老进了屋,他又悄悄的摸了回来。
“你想进去找这个吗?”
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在特护室门口来回张望,想进又不敢进去的样子。杜若兰拿出了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个断成了两半的绿玉葫芦,只有一寸大小的样子,其中一半上系着灰色的细绳,一看就知道是挂在胸前的饰物。
这是杜若兰在从特护室出来的时候,从地上捡到的。她记得当初好像就是这东西的断裂,引起了面前这年轻人对青凝的打击。
从而使得目睹了一切发生的她本能的认定,这东西可能和天心灯一样,是那类比较特别的东西。否则,不会偏偏在那个时候断开。
按照她的理解,这类东西对他的主人来说,就像曾经化成了灰烬的天心灯对于方羽和自己一样,即便是损坏了,也会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所以在这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和其他人一样,被蒙老赶出来的时候,她特别留意的给拣了出来。
“啊!什么?”这位叫蒲忠义的年轻人好像被她忽然的招呼给吓了一跳。
“你是想进去找这个吗?”杜若兰把手里的东西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杜若兰手里的东西,蒲忠义不自觉得伸手摸向了脖子,这才忽然想起眼前断成了两半的绿玉葫芦就是自己的东西。
“哦!是我的东西,谢谢你了,老师!”
从面前这陌生而又美丽的女郎手中接过饰物时,他脸上一红,弯腰浅浅的鞠了个躬。
“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杜若兰在惊讶他对自己称呼的同时,也对他的礼貌暗暗称奇。如今这个年代,除了方羽这样的古董,像他这么多礼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好像老师您就在里面。现在整个学校内的同学都知道,能进到青凝房间的,除了固定的护士之外,就全都是老师了,所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这里,蒲忠义又往特护室的门口望了过去。
刚刚,里面传出一些响动,但马上又没了动静。一想到刚被自己打倒的青凝,他的心情又焦躁了起来。
“哦,明白了。你叫蒲忠义是吧?看你这么紧张青凝,你和青凝很熟?”
这一切都落在正关注着他的杜若兰眼里,让她对他和青凝的关系有了猜疑。
“是的,我叫蒲忠义,是本校临床医学系的学生,我和青凝,不,蒙青凝是同学。老师你是?”蒲忠义被她突如其来的追问问的心里发慌,但一时间却又没办法想起面前的这位是那个系的老师,所以情急之下,反问了过来。
“杜若兰,蒙老以前的学生,青凝的姐姐!”杜若兰很干脆的做了自我介绍。
“啊!原来是若兰师姐,我经常听青凝提起你,说你是她的偶像!”蒲忠义一听她是杜若兰,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顿时也精神了许多。
“青凝会在普通同学面前提起我?”杜若兰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让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杜师姐,不好意思,之前因为不知道你是谁,所以骗了你,青凝是我女朋友。”说着话,蒲忠义又弯腰浅浅鞠了个躬。
“你刚才那样子冲进去,就算是傻子都猜到你和青凝的关系不一般了。”杜若兰摇头微哂的同时,又想起躺在特护室里的青凝,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杜师姐,这次你要帮帮青凝,她现在这个样子,蒙老先生他们,他们……”
杜若兰的叹息提醒了蒲忠义,他的脸色马上又变的苍白,人也激动了起来。可是说到关键的地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尽管他一想起碧玉葫芦断裂代表的含义,就恨不能马上冲进去抢了青凝就跑回家去。可是现在,在这个凡事都要讲科学的高等学府里,他一个人微言轻的普通学生,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连现在,面对着青凝的偶像姐姐,这个替自己捡回了家传碧玉葫芦的人,自己都开不了这个口…
“他们的医术帮不了此时的青凝,对吗?”看他脸色青红不定的憋着太辛苦,杜若兰冷不丁开口捅开了谜底。
“杜师姐?!”蒲忠义瞠目结舌的望着杜若兰,再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别惊讶,我也是因为看青凝的反应太奇怪,乱猜的。别的先不说了,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你有办法帮青凝,是吗?”
一说起青凝的问题,杜若兰就直奔主题。
她隐约觉得,蒲忠义既然能那么快发现青凝的不妥,而且至今徘徊在这里不走,那么肯定就有几分解决问题的把握。起码,他能提供解决的办法或是思路。
“把握不是很大,不过我父亲应该有办法。我以前见过他救治这样的病人。”蒲忠义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
杜若兰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忙问道:“你家离这里有多远?”
“不是很远,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不过……”
“青凝现在这么危险,你还不过什么呀,赶紧去请你父亲来一趟吧,越快越好!”杜若兰一听,心里大喜,忙不迭的就催他赶紧去请他父亲。
“杜师姐,我父亲是个乡村里的土郎中!”蒲忠义心里也着急啊,被她这么一催,也顾上了那么许多了。
“土郎中也是大…”
冲口而出的话说到半截,杜若兰这才知道糟了。因为她此时又想起了老师一贯的固执和倔强。要不是顾虑这个,她前面早就打电话喊方羽过来了……
“我和青凝的事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都不敢让她蒙老他们知道。可是现在青凝都这样了,我…,我不管了,我现在就去接我父亲,希望还来得及。杜师姐,我不在的时候,青凝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说着,猛地激动了起来的蒲忠义突然给杜若兰深深鞠了一躬之后,飞也似的跑去接他父亲了。
身边的特护室内,蒙老他们还在不停的瞎忙着,外面的走廊里,只剩下了头大如斗的杜若兰冲着地面发呆。
从来没像此刻这般的对老师的偏见和固执这么头疼过,也从没像此刻这般的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么痛恨过,一想到屋内躺着青凝,她的心就像是乱成了一团麻,要是青凝万一真的不好了的话,那师老师和师母他们要怎样的伤心啊……
咦!对了,怎么没在这里见到师母 ?嗯,肯定是老师怕师母来了看着青凝这个样子会哭得一塌糊涂,伤了身子,才不让她来这里。啊呀。有办法了!
想到这里,杜若兰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人腾地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一溜烟就往医院外面跑去。
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哦,明白了,你是想劝你师母来逼你老师答应让蒲忠义父亲来救青凝吧?”一路听她回想到这里,方羽的脸上露出个颇为古怪的笑意。
“这么快就猜到了?聪明!那你猜猜结果如何呢?”杜若兰被他脸上那一抹古怪的笑意给吸引,于是就借着反问的机会,在心里暗暗琢磨这笑容背后的含义。
和方羽以前的交往中,一直都是她在采取主动,方羽往往都是在淡淡的被动应对。
但是今天,就在刚才,一向闲淡内敛的方羽却突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似乎几个月没见,他在情感方面好像突然成熟自如了许多,表现出色的让她在欣喜的同时,都有了反应不过来的感觉。
但是凭着她自己出色的直觉,她又相信方羽不是在作伪。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方羽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自己又是什么地方促使着方羽迈出了这么积极的一步?
一时间,这些问题她都没来得及想清楚,但是在隐隐约约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影响下,她在不自觉间,就对方羽所有反应都本能的更加注意了起来。
因为以往,她还从没在方羽脸上见过这般古怪的笑意。
“那还用猜么?若兰你肯定是马到功成,搬兵有效了!”方羽在回答的同时,脸上的笑意更显的古怪。
猜不到他为何这么笑的杜若兰绷不住了,俏眼一瞪:“方羽你笑我!不行,快告诉我你笑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因为小时候,我也经常采用这招来对付父亲的严厉。很有效果,所以听你这次这么干,就忍不住想笑。呵呵!”
说着说着,方羽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此刻,他又想起了家中的父母和以前的往事,一种很温馨的感觉顿时让他的心轻松了起来。
“嘻嘻,小时候我也是,经常搬来母亲当救兵!”
杜若兰也轻轻笑了起来,一时间,似乎这两天来压在心内的阴郁和焦灼,都在这笑声和淡淡的温馨感中变成了烟云,消散的无影无踪。
“救兵支援成功后,结果呢?”方羽在笑声中留意了一下窗外的天色,便马上又转入了正题。
“结果还是出事了!”提起这个,杜若兰脸上的笑容又暗淡了下来。
“哦?”
“我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说服了师母和青凝的父母,青凝的父母也都是本校的老师。等我说服他们赶去医院的时候,正好碰上醒过来的青凝在发疯!”
“发疯?”方羽不解的反问。
听了若兰前面的描述,他觉得这个青凝的症状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当然还没亲眼见到青凝的他也不是十分肯定,因为在受了过度惊吓后,很多人的激烈反应都不可以按常情来论。
“嗯,就像是疯了一样的挣扎和大声用粗口叫骂。
我和师母他们一进楼门就听到了,整个特护部的三层楼里,到处都能听到她疯了一样的尖利叫骂声和嘶吼声。要不是还能听出来那是她的声音,光听她叫骂的那些话,我根本就不会相信那就是一向温婉静雅,像个乖宝宝一样青凝所能说出口的话。
于是我们赶紧往二楼跑,结果在二楼的楼梯口,碰到了原先在特护室和蒙老一起,给青凝诊断病情的那些老师。他们全都低着头,急急忙忙的往楼下冲,大多数人见了师母和我们,居然连招呼都没打就仓惶下了楼。
其中几个勉强打了招呼的,也全都是一个个面色古怪,神情恍惚的样子,看他们那种慌乱的模样,就好像在整体的溃逃。
这让我心里大乱,让师母他们恐慌更甚。一时间我也顾不上想什么了,就带头往特护室里冲去。
一冲进特护室,我们就看到蒙老面色惨白的瘫坐在病床前的沙发上,浑身颤抖着,双手捂着胸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口中胡乱叫骂着的青凝,却被好几根治疗带紧紧控制在病床上,还在那里死命的挣扎。
我们这些人一看蒙老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脏病又犯了,所以情急之下,也没去理会青凝,全都过去照顾蒙老。
结果等蒙老没事后,我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青凝那边也停止了挣扎,充斥在耳边的刺耳叫骂声也早已经停住。
我们都吃了一惊,赶紧回头又去看青凝。结果发现就在我们帮蒙老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她竟然睡着了。
后来等我看到床前破碎的针管,才知道刚才在众人被她骂跑了之后,被她给气疯了蒙老一激动,强行给她注射了很大剂量的镇静剂,所以她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睡了过去。
本来我还对蒙老这么冲动的反应和刚才那些老师不顾青凝的危险,半路而走的行为有些腹诽,但是等心伤若死的蒙老在师母的催促下开口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们。
原来青凝在我们来之前就回醒了。可是这次她一醒来,却像疯了一样,不顾蒙老的安抚和众人的劝说,一个劲的挣扎着要往外跑。
蒙老上前想阻拦,她竟然就动手撕打了起来。结果众人一看,都认定她受惊过度,精神有些错乱,于是就决定把她先在病床上控制起来。
可谁都没想到,费了好大劲把她控制到病床上之后,被注射了镇静剂的她不但没老实一些,反倒开始歇斯底里的用粗口咒骂起众人来。
尽管这让身为祖父的蒙老脸上多少有些尴尬,但好在屋内的众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医界精英,谁都不会为了一个病人的言辞而在意什么,更何况她还是蒙老的爱孙。所以刚开始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继续在各忙各的。可是没想到青凝在叫骂了一会后,忽然又放低了声音,开始对众人逐个点名来骂。
奇怪的是,这次不是毫无条理的乱骂,而是用一种让蒙老感到极其陌生的腔调和恶毒的神情,对着被点名的人,像是吟唱一般的展开了揭底和谩骂。
这次开骂,很快就让屋内的众人脸上变了颜色。
因为这次,她就像一个熟知各人底细的巫女一样,专门揭着被她点名的众人心中最隐秘,最在乎的疮疤开始痛骂。
刚开始还有人插嘴企图阻止她,可除了蒙老的怒喝还能让她稍作停顿之外,其余的人谁开口,谁凑近企图阻止她,她就立马开始揭他的疮疤,用他最不能忍受的话骂他。
结果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屋内众人的心理底线全都在她的谩骂声中坍塌,终于在一个老师被她揭破心里最隐秘的疮疤之后的窜逃中,引发了大家恐慌似的溃逃。
快被气疯了的蒙老是唯一没受到她谩骂照顾的人,所以蒙老在众人溃逃的同时,就在她得意张狂的更大声开始乱吼乱骂的瞬间,就将提前准备好的大剂量镇静剂给她注射了下去。
听完了蒙老的诉说,师母他们一家全都脸色铁青,甚至连哭泣都给忘了。
我听了之后,心里同样也是一个劲的发冷发寒。
青凝这样一闹之后,就算她以后能被治好,能够恢复过来,可是以后,她和蒙老他们一家人,该如何在这人情基础被她这一闹给破坏殆尽的环境中自处?
说她这是受惊过度之后的神经错乱?那解释不了她刚才那阴阳顿挫,吟唱似的揭密和谩骂啊……
要知道人性在这种时刻,是最为自私和残忍的,这要是放在古代,青凝她这会都有可能被众人当做妖女而烧掉的啊……
头疼之下,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我就劝蒙老,先想办法治好青凝再说,其它的事,等以后再说。
于是,被我提醒了师母又哭了起来,开始劝老师,要他答应让蒲忠义的父亲试着治治青凝。
这次老师没像以前那么顽固,尽管开始的时候还是不同意。可是耐不住师母和青凝母亲的哭求,最后他还是无奈的勉强答应了。
在老师闭着眼答应的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老师真的变成了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那一瞬间,一直支撑着他站在学术巅峰的那种自信和力量完全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等老师最终答应的时候,已是当夜的凌晨。距离蒲忠义去接他父亲才不过两个多小时,所以青凝还得再等好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得到他们的治疗。
所以老师就要我陪师母他们回去休息,他自己留在这边陪着青凝。我知道,这是他对自己不能亲手救治青凝的一种愧疚和惩罚,更是一种他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彷徨和焦躁的间接反应。
身为他当年最器重的学生,我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让已经年迈的他再这么不顾一切的熬下去,要知道他为了青凝,已经快两天多没休息了。所以我坚决不干,硬是逼着他陪师母他们回去休息了。
本来青凝的父母也准备留下来陪女儿,不过最后也被我给赶了回去。毕竟他们和蒙老一样,青凝出事的这两天里,也都没有合过一眼,睡过一觉。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守着熟睡中的青凝,过了相对安静的一夜。期间,除了特护人员中途小心翼翼的进来测了几次青凝的体温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其实特护病房里,本来根本不需要病人亲友来守,只是因为蒙老的关系,再加上青凝病情的特异,所以特护部专门安排的特护人员才失去了应有作用。
这种安静一直持续到了拂晓时分,我从一种奇怪的悸动中醒来,才被彻底的打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