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服侍李熙睡下,然后自己也睡下。人虽然很安静,李熙却知道他没睡着。
过了一会,李熙忍不住转头看着边上睡着的志远,低声问:“想啥呢?我知道你没睡着。怎么,要挂心、要担心的事太多,睡不着?”
“不是……”志远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幽幽的道:“爸总教我,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在这种时候,我要还满心懊悔恐惧,静不下心来,那爸这几年,不就白教我了吗?”
“哦?那你在想啥?”
“反省……”
“反省?不错,有点意思!”李熙来了兴趣:“反省些啥,说来听听。”
“反省两个事情,第一,反省我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心乱,对爸起了手……”
这是李熙非常想知道的事情,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转回了头,也看着天花板:“结果呢?为什么?”
“结果是我看人看事还是不够透彻,爸心里有事,我竟然看不出来,还在怪爸为什么对我有所冷淡,归根到底,是我的修为还不到家。从奉天归来,身心俱疲,忧烦恐惧,非常想得到爸的安慰,没得到想要的,人就崩了,甚至在连番打击之下,信心都动摇了,在想爸是不是已经烦我、厌恶我了……”
李熙听了,想调侃一句:“是吗?爸在你的心里,真的这么重要?你之所以会崩溃,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怕庆文秀死了,你爹会怪罪你吧!”
可终究是没有出口,孩子他没错是一直都在削尖了脑袋想往杜海山的身边挤,可当虚云和尚说只要离开李家,就能重回杜海山身边时,孩子他并没有离弃自己、离弃李家……
在善德的心里,自己当然重要,因为自己是善德的爸!和杜海山一样,是他最亲的亲人!
李熙重新转过头,看向志远,正好看到志远也转过了头,看着他。
志远那如星辰般灿烂的眼睛,温情脉脉又纯净如水的眼神,看得李熙心中痛惜、父爱泛滥。
这是自己的孩子,还三灾八难的,身体总是不好,自己身为父亲,本就应该将他捧在手心里,不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李熙侧转身,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爸怎么可能会厌恶你?!说起来,爸的修为也一样不够,为富锦之事,给你脸色瞧了,让你那么难过,对不起……”
顿了顿,李熙意味深长的又道:“一个人难受的时候,只有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才最容易使性子、做错事。因为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不需要再掩饰什么,放松了对人对己的警惕,不拿亲人出气,还能拿谁出气?若最亲的人都不能谅解自己,那还有谁能谅解自己?”
“爸……”志远看着李熙,眼里亮晶晶的,他明白李熙话里的意思,感念李熙,为彼此都视对方为最亲的亲人而感动。
李熙心甜,饶有兴趣地问:“你说你反省两个事情,那,另一个,是什么?”
志远眼色立时就一暗,连表情都一下子凝重起来:“第二个,就是反省我自己,为什么我做点险事,总是动不动就冒烟,冒烟就算了,还每次一冒烟,都会危及自身,进而危及家庭和家人,每回都搞得鸡飞狗跳的!”
李熙眼里有了赞许之色:“能虑及此,尚算心思明白。你在这个上头,确实要好好的反省反省。”
志远点头:“终是我不够低调缜密、对危险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和爸相比,我真是差得远!不说别的,爸光是为我善后,就不知做了多少险事,不知动用到多少关系人员,可爸却从来没有冒过烟,在爸身边这些年,爸做险事的低调细致和小心谨慎,还有不畏艰难总要多拐几个弯多设防火墙等等优点,我都没能学以致用,只学了点毛皮,就以为自己已经领会了个中的精髓……”
李熙伸手为志远拉了拉被子:“知道躬身自省,这很好,省悟的道理,要内化于心,外化于行。而现在,不是自省的时候,身体要紧,你现在要做的,是调息静心,先好好的睡一觉,渡了眼前的难关再说!之后,自省自强之外,更要好好的将养身体,至少,得把气虚不能固汗这毛病去除,不然,你以后在人前,不管你戏有多好,内心一个波动,外头就一头的汗,那你还演个屁啊,从此险事与你无缘!”
见志远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李熙威胁性的一瞪眼:“你信不信,你要是病没好,老子是真的会把你关在家里!”
这个,志远还真是信,赶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毕竟心有牵挂,志远一晚上都睡不踏实,听到外头似乎有响动,悄悄披衣起身,蹑手蹑脚的去开门,生怕惊醒了还睡着的李熙。
出到门外,果然见林有和李少堂站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志远立即过去:“可是有什么消息过来了?”
朱厚辉点头。
李熙已经认可了志远的能力,富锦之事说了由志远主办,所以朱厚辉有了消息,也不用瞒着志远。
志远看看左右,一摆下巴。
朱厚辉和李阎王自然省得,跟着志远走进了东厢志远的屋子。
关好门,朱厚辉凑近志远:“刚收到消息,宋世安,和跟他逃上鲤鱼峰的几个人,已经全部死了,没有活口,自然也就没有从他们嘴里吐出哥儿的危险,没有要立即处置的危险,所以我也就没去叫醒哥儿和东翁。”
宋大哥,他死了!
志远看着朱厚辉,既没有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身子却烘热,然后就开始冒汗!
李阎王立即去腰带上,抽出掖在腰带上的毛巾,替志远印头上的汗。他这是跟林有学的,当要跟在志远身边,身上就带块毛巾。
而朱厚辉立即去自己肩上,把披着的夹衣取下,要替志远披上。
志远拿过毛巾自己擦汗,又一摆手,不让朱厚辉给他披衣:“正热呢,先散一散,等一会再披。”
然后坐下来,一边擦汗一边问朱厚辉:“宋世安怎么死的?战死?”
朱厚辉道:“很有可能是,但不确定。电话里能说的非常有限,只有一句话:‘刚送了二舅母回来,才到家,二舅母已经回了外婆家,几个孩子也全跟着一起回了外婆家,一切都好,勿念。’”
“二舅母是指宋世安?”
“对!”
见志远似乎已经停止出汗了,朱厚辉连忙把衣服为志远披上,一边解释给志远听:“几个孩子,是指不肯投降跟宋世安上鲤鱼峰的那几个人,回了外婆家就是已经死了,如果他们能逃出包围,那就是回了二舅家而不是外婆家,一切都好,就是没有活口没人吐口,还有就是那边我们的人,没行险,没露马脚。具体情况,要等大温回来,向大温了解。”
志远点头,表示了解,只提一个问题:“辉叔,那人说才到家,能告诉我他说的家是哪吗?富锦的什么地方?”
朱厚辉看志远一眼,轻声却也坚定:“不能。”
那人是东开伪保安团的人,东开保安团参与了对鲤鱼峰的围捕搜山,如果告诉别人他的家在东开,会为他招致风险,这不李熙的用人之道。
志远轻轻点头。他不介意朱厚辉的隐瞒,反而觉得这正是自己还需要学习的地方,既用人,就要懂得护人,从今往后,自己也必须事事都坚守保密原则,坚持单线联系,既是保护别人,也是保护自己,减少危及李家和家人的可能。
志远又看向李阎王:“你有话要说?有哥那边也有消息?”
“是!”李阎王也凑近志远:“昨晚十二点多的时候,林有来告诉我,说收到大鱼从佳木斯郑家打来的暗语电话,说他和长嘴已经到了郑家,将和郑家七虎里的老二和老五,连夜赶往富锦,预计今天早上八点前,就能赶到,说他会先去找那个哥儿让他去找的人,然后会想办法,给家里打来电话。这消息过来时,我们也商量过,因为不紧急,哥儿也急需好好的睡一觉,所以没叫醒哥儿。”
“八点?这么快?”志远有些吃惊,按预计,大鱼和长嘴,最快也要中午左右,才能到位,现在,比理想值,还提前了差不多4个小时!
这4个小时,可不是说挤就能挤出来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扒最快的特快?扒军列?逢大站就换车?不等停站去扒最先发出的火车?大鱼和长嘴,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他们本来可以坐在火车上,睡十多个小时,一直睡到佳木斯的。而从佳木斯去富锦,因为不是大城市,可就没快车了,那火车速度慢停站时间又贼长,难道他们不是坐火车,而是坐郑家的卡车,或是快马加鞭的往富锦赶?
志远心生感动:真是够拼的,那是怎样的一种忠心和赤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