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祖心里忐忑,惴惴不安,怕周真光是个“有心人”,被他看到了自己的“异样”,会对自己不利。
随队下山时,刘光祖不时的瞄周真光一眼,周真光却没事人似的,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回到山下的营地,刘光祖没再看到王志军,却听到了约定的暗号声。
刘光祖心里扑腾扑腾的跳,犹豫着,要不要去和王志军接头,若周真光已经对自己有所留意,去接头的话,会不会被人抓个现行,连王志军都被自己连累。
犹豫再三,也是暗中对周真光再三的观察之后,趁大佬们聚议如何善后之机,刘光祖和曹二虎说肚子疼,要去出恭,就走开了。
营地里人多,自然不能在这里拉屎,刘光祖很自然的,走远了些,走向了那片一大早王志军曾经以眼神示意的玉米地。才进了玉米地还在边上,就转身蹲下“拉屎”,周真光是人是鬼,会不会有人跟踪自己,这是他要搞清楚的。
确认安全之后,玉米地深处,刘光祖和王志军碰头,交换情报。
临别,刘光祖告诉王志军,自己的某些动静,怕是被周真光看去了。
王志军一脸严肃:“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更小心些!”然后略一沉吟,就催促刘光祖:“快回去吧,留意后续的发展,回奉天后,老方式联系!至于周真光,你不用管,也不用担心。”
刘光祖听了一愣,不用管?不用担心?
刘光祖有点惊诧:“啥意思?一会四神到了,把周真光做掉?”
“做掉他干啥,你能保证,在你走开后,他没和你的上峰说你有异常?如果他已经说了,你岂不是更可疑了?”
王志军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刘光祖一眼:“我说了,你不用管,也不用担心。”
“哦——!”刘光祖也不是个笨的,立即也就明白了什么,再不废话。
回到营地,刘光祖再看周真光,感觉顺眼了很多。
难怪自己还没做过相关通报,王志军就已经知道梅庆二人失风是高宏才告的密,更难怪王志军和小曾人生地不熟的,在本地严查外乡子的时候,竟然能混进送饭的队伍,看来在这里,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个恐怕是李大先生的人——周真光!
一个念头在刘光祖的脑子里闪过:如果梅子瑜和庆文秀变节投降,那周真光,是否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使命?
李大先生,果然了得!
就在这时,现场起了些小扰动,有人跑来向周真光报告:吴建林带到!
跟着就见几个日本宪兵,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过来,那人看模样像是个庄稼人,三十岁上下,不知是不是被抓捕时挣扎过,身上衣服钮扣都扯脱了一半,还鼻青脸肿的,一只眼睛充血,红得吓人。
“爹!”
随着一个清脆童音的惊叫,向日本人告发梅子瑜他们行踪的那个小学生吴成安,跑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跟前,惊恐的看着他:“爹——!你这是怎么了?!”
刘光祖立即醒悟到:这吴建林,是吴成安的爹!
这是个日本人必抓的人,也是个被自己的儿子连累害惨的人!
按吴成安的口述,梅子瑜和庆文秀是因吴建林的指引,才找到并进入那个山洞藏了起来,吴建林不仅给犯人指示了山洞的位置,还在吴成安怀疑梅庆二人是警察正在找的“坏人”时,硬说二人不是坏人,是上山采药的好人,把想去向警察告密的吴成安硬拉回了家,事后还不许儿子向外人说起这事,这明显已构成窝藏包庇罪,刘光祖之前就已经听到河野要求周真光,要他马上派人土协助日本宪兵,去小山砬子屯,抓捕吴建林。
吴建林是看见儿子,眼里就出火,手被反绑,想打动不了,但脚还能动,一脚就把儿子踹倒在地,人虽然被押解他的人拽着,还是伸长了脚去踢踩自己的儿子:“你个死孩子!别人念书明理,你妈了个巴子的念了书就会坑爹!老子算是被你害惨了,以后不许你再去念书,那破书把你人都念魔怔了,成天价五迷三道的,学校里教的就是理,你老子说的就是屁,只知道讨人家的好,连自己老子的命都不要!”
吴建林被人拽开了,吴成安吃痛,坐在地上哭,恶狠狠的看着他老子,哭着吼:“谁五迷三道了?我都说了他们是坏人,你还偏偏不信,还说他们是好人!五迷三道的,不是我,而是你!你糊涂,我可不糊涂,我要帮皇军叔叔抓坏人,我要立功!我要做个忠良国民!”
刘光祖看着吴成安,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所谓的不用交学费的国民小学,是日本人灌输奴化教育的地方,像吴成安这样的小孩子,入学时也就六、七岁,学校教什么就学什么,也不会去质疑什么,被日本鬼子的奴化教育洗了脑,相信满洲国是因为有了日本国的帮助才成为“王道乐土”,只认为自己是日本人或满洲国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还相信满洲国的人都生活在天堂,而关里则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间地狱。小孩子被灌输“中日亲善”、“日满不可分”、“民族协和”、“建国精神”,家里的大人大多是敢怒不敢言,为保安全也不好去明言纠正,结果就有了这种父亲有民族意识,主动“包庇”救护梅子瑜和庆文秀,但儿子却绞尽脑汁去向日本人告密的事来。
让刘光祖不解的是,当事实摆在眼前,吴成安亲眼看到了日本人的残酷,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因自己的告发而被日本人打成猪头、五花大绑,下来不知是得坐穿牢底还是会被直接“枪毙正法”,这熊孩子不是害怕、不是悲泣后悔,反而是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世上哪有当儿子的,这么坑爹的?这吴成安,和他爹是不是前世的冤家?
等回过神来,吴建林已经被人押上了卡车,而吴成安,已经被他的老师仲木佑太从地上拉了起来,连河野正一都惊动了,走过来对吴成安竖起大拇指:“好!大义灭亲,大大的好!你的,人的,小小的,忠良国民,大大的!”
当吴成安不再受人注目被人撇到一边的时候,刘光祖借机憋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假装站累了,示意坐在一根木方上的吴成安坐边点,让个位出来让自己也坐下歇歇脚。
不知怎的,这孩子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就是不舒服,他很想知道,这小屁孩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啥,以至于如此是非不分,连亲爹都害。
刘光祖一副和他闲嗑牙的模样:“你叫吴成安?”
“嗯。”
吴成安之前被河野许诺,要奖他一部他最想要的日本产的自行车,当时这孩子,脸上是放着光的,可这会子,样子有点不自在,明显有了不安,声音和情绪都不高。
“家里还有谁啊?”
“娘,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刘光祖虽然没穿警服,但能在这里打转转、腰里还掖着枪,肯定是有特殊身份的人,这一点,吴成安还是明白的,对刘光祖是有问必答,态度恭敬。
“你很喜欢念书?日语比赛还得过奖?”
“是!日语比赛,全校第一!”那小屁孩的眼睛,亮了,声音也比刚才高了,带着骄傲。
刘光祖微微一笑,笑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他知道了眼前这孩子看重的是什么,知道了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恶心他、打击他的情绪。
眼前这个吃了日本人的狗屎、连自己祖宗是谁都不知道的小屁孩,害死了梅子瑜和庆文秀不说,连自己亲爹都坑,自己亲爹都被人家抓起来了,还打得鼻青脸肿,和猪头似的,这死孩子却还不知悔悟,还坐在这里,坐等日本人给他的奖励,这么一个只知和日本人“一德一心”、对自己亲爹却生死不顾的妖魔鬼怪,不恶心恶心他,刘光祖怕自己今天晚上会连觉都睡不着。
“你爹在家,是不是老是打你?对你不好?”刘光祖开始了引导。
“不是……”
“不是?”刘光祖掩饰着自己的惊讶,看着吴成安,语带讥讽:“还以为你爹对你不好,你在借机把他往死里整呢,原来,还真是大义灭亲啊,觉悟够高的!不错不错,值得奖励你一部自行车!自行车哦,可没多少人家有,你要有一辆,贼拉风了。”
然后,语风一转:“只是,这么一来,你爹可就没了,你就不怕回家,你娘不放过你?”
小屁孩没有说话,看着刘光祖,眼神一暗,眼里有了不安和担忧。
刘光祖看了,心里暗爽,一边继续放毒:“还有,你喜欢念书,但这书,估计你再念不成了。”
“为啥?”小屁孩大瞪着眼睛。
“啧!这还用问为啥?你爹被逮进去了,这包庇罪可不轻,往重里说,枪毙都有可能,往轻里说,没个十年八载的,甭想从牢里出来,你家孩子里,你是老大啊,你爹在,他种庄稼养家,你爹若不在,你就是顶梁柱了啊,种庄稼、下地的重活不得你干?还有家里的重活,比如挑水劈柴,这些不都得你做?你还有时间去上学?”
小屁孩听了,先是惊恐,后是伤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都快哭出来了:“凭啥要我干这些?我才9岁!我不干!也干不了,犁那么重,又那么高,我扶都扶不住,也挑不动水。呜,我不要干重活,不要下地,我要去上学……”
刘光祖白他一眼:“你不干,谁干?看着你娘和弟弟妹妹饿死?再说了,就算你不管他们,你自己也得吃饭啊,没了你爹,你不种地,吃啥?喝西北风?还有,你不是说要做一个忠良国民吗?忠良国民可是得交税纳粮的!你可不能偷懒,得好好种地,多打粮食,才能有钱交税纳粮不是……”
小屁孩想了一会,突然嘴一瘪,哭了:“我不要自行车了行不行?我要我爹回家,我只想去上学……”
如愿的把小屁孩整哭了,刘光祖心里,却压根就没有快感,反而是感觉格外的沉重,甚至是悲怆。
虽然梅子瑜和庆文秀的尸体就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放着,血淋淋的示例就摆在眼前,可他却更坚定了辅佐李善德反满抗日的心!
这才几年啊,国民小学的小学生,就已经被小鬼子的奴化教育洗脑到这个程度,若不奋起把鬼子赶出去,假以时日,东北青少年将会被他们培养成只会讲日本语而不知道中国语、只会劳动而文化水平低下、只供日本人驱使的顺民,甚至是在日本侵略者铁蹄下为其侵略服务的工具!
国土沦陷,还可以再打回来,但若把自己民族的文化都丢了、连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忘记了,那可就真的全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