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明月东升。
梅子瑜既定了不用志远的人护送,也就不用等李阎王和黑子到达了,天既已黑,就准备启程南下了。
刘襄理将陪同梅子瑜和庆三爷一起坐汤文楠的马车离开,对志远只说“护送梅先生一程,等到了安全处,我再回奉天。”,这一程具体是到哪里,刘襄理不说志远也不好问。
临别,梅子瑜和刘襄理拉志远到一边说话,微弱的天光下,和汤文楠一起站在大车边上的庆三爷,看到几丈开外的林有在对他招手,便小声吩咐汤文楠,要他呆在原地看好车马,而他自己,则向林有走去。
到了林有跟前,庆三爷压着声音:“啥事?”
“三爷!”林有也小着声,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之前您和我们哥儿,聊得怎么样啊?我们那小祖宗,在我们面前总端着,脸上愣是瞧不出悲喜,可我瞅着刚才他扶您下山时,那殷勤劲里,透着轻快,您……您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答应啥?”
“替哥儿去和顺天爷说合啊!”见庆三爷似乎在故意装糊涂,林有急了,生怕他反悔:“您可是答应了我的,可后来,先是您老火气上来了把哥儿给骂哭了,后来又见你俩聊得好好的,到底怎么样?您会去找顺天爷帮哥儿说合吗?我的心还悬着呢,请三爷赏个准信!”
庆三爷还记着刚才林有飞扑上来扣肩之“仇”,嘿嘿冷笑:“咋的?不能骂吗?我骂他咋的啦?他既然叫老子是三大爷,老子就是他的长辈!有啥不地道的地方,我就是要数落他!这个,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别人,来多管这个闲事!”
这是要谈崩啊,林有心念急转,当时他见庆三爷竟然敢对哥儿动手,戳哥儿的脑瓜子,一时情急就扑了上去,可他明白那人是哥儿的长辈,压根就不会下死手,而且当时,他几乎是立即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妥,撤了力道。
林有心里不忿:怪我没眼力劲,打扰你这个长辈教训晚辈是吧?我人是扑了上去,可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啊是不?要换了是李阎王,还扣什么肩啊,只怕早就一个飞踹,先把人踹飞了再说!
心里不忿,明面上却二话不说就给庆三爷赔不是:“三爷!您老别生气,这事全怪我!是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根筋儿,也不看看您是谁!长辈教训小辈,那是天经地义,哥儿还恭恭敬敬的听着呢,我倒急猴似的,想想都愧得慌!三爷,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回,我这儿,给您老赔不是。”
说着就要深深一揖。
庆三爷却伸手托着他的手,不让他躬身:“逗你玩呢,还当真了啊?!”
林有看着庆三爷,天虽然黑了,借着天光,他很想看清楚,庆三爷说这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见庆三爷也正盯着自己看:“那下扣肩,开始力道很冲,可撤得极快,你倒说说,你为啥才扣上就撤了?”
庆三爷似笑非笑:“我要听实话!”
林有一愣,他突然就意识到,庆三爷知好识歹,是真的没有恶意,是真的在逗自己玩儿。
林有眼里,立时就迸发出光彩,脸上带上了会心的微笑:“因为,我看到了哥儿脑门子上被三爷戳的地方,油皮儿都没破,三爷说的话是严厉,可手底下却是有分寸的,压根就没伤哥儿之意。三爷,您要怪,就怪我,可别怪到哥儿头上。”
庆三爷的眼也亮了,这林有,有点意思!
庆三爷嘴角挂上了善意的微笑:“所以,你不但立马撤了力道,还在我和远子之间,两头和稀泥,生怕我们谈崩了?你对远子,心倒是实诚!”
人家不但不怪罪,还心如明镜,给了自己赞扬!林有心里那个舒服!同时也对庆三爷的观察力佩服之至。
他当时,还真的是怕两人谈崩了,不但担心庆三爷火头上不肯答应去帮忙说合了,也怕庆三爷的话太戳志远的心,志远会崩溃!那小祖宗,是个在四神面前总端着架子讲权威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更别说轻易在人前掉眼泪了,但在庆三爷面前,那眼泪是说下来就下来了,那是因为他把庆三爷真的当长辈、当亲人!他为顺天爷、为大义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竟然只落得“不忠不孝”四个字,万一那小祖宗性子上来,破罐破摔,从此再不稀罕顺天爷和庆三爷他们,甚至因爱成恨,走上邪路,那可咋整?!
林有见庆三爷嘴角上翘,氛围好转,便又再问:“三爷,您最后,还是答应了哥儿,是不?”
庆三爷感觉林有这人好玩,便继续逗他:“还用问我?你不是一直支楞着耳朵在偷听吗?不然,也不会我才凶他几句,你就已经蹦过来想和老子动手了!”
林有听了,连忙辩白:“三爷,您就别逗我了!我后来真没有偷听!”
还生怕庆三爷不信:“开始时,是有的,后来我都说了,要你们好好的聊,我给你们放哨去,保证你们聊的,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之后我站的位置不但远,还故意走到你们的上风位,三爷您回想回想,我说的没错吧?”
庆三爷想了想,点了点头:“没错,确实是上风位,而且离得那么远……”
虽是夜色里,但林有的一双小眯缝眼,却分外的明亮,眼巴巴的看着庆三爷,眼中真诚的关切与期待,让庆三爷亦为之动容。
这是林有这人对远子真切的关心!难得啊!
庆三爷收起之前调侃的调调,转而一本正经、低缓亲切的道:“放心吧,我答应了!不但答应帮他去当说客,我还会劝海山,看在李熙颇有义举的份上,适当的包容李熙,不一定非逼着远子,要他和李熙一刀两断。”
“啊?”林有一愣,跟着就是大喜过望,黑暗里对庆三爷拱起了手,不住的打躬作揖:“谢谢三爷!谢谢三爷!哥儿左右为难,夹在中间当磨心儿,苦啊!原本还想着,和您说说李大先生,不想三爷如此开明,这下好了!”
庆三爷再次伸手相扶:“谢啥啊,远子不但是你的东家,更是我们老哥几个自己的孩子,能不心疼他?这就是我的份内事!身为长辈,自然是望他好,望他开心,不想他总沉溺于痛苦之中,自责太久,他身子本就不好……”
正说着,梅子瑜那边有了动静,两人赶紧拢了过去,梅子瑜、刘襄理和志远的谈话已经结束,要启程了。
小山上,目送梅子瑜他们的马车,乘着月色,顺着大路渐渐远去、几欲不见,志远吩咐身边的林有:“有哥,山上高哨有我就行了,胖子看着车马,你到前哨那位置去守着,等少堂他们到了,我们也立即离开。”
“哎!”林有应着,却不急着动脚窝子,悄声问志远:“哥儿,梅子瑜他们刚才和你嘀咕个啥?可是又想拉你进满洲情报组?”
志远小小的白了林有一眼:“别瞎猜,人家就是为咱帮了这回的忙,又谢了我一回。”
其实,林有没有猜错,刚才梅刘二人,真的是有再次诚挚相邀志远加入满洲情报组,只不过志远又一次推托了。他即将赴桦甸相助徐常青,加入满洲情报组,身份就尴尬了。
志远瞟林有一眼,“刚才,你和我三大爷,又在嘀咕些啥?搞得我三大爷临走时和我咬耳朵,说你对我,心实诚着呢。”
林有温和的微笑:“没啥,就是庆三爷去和顺天爷说合的事,庆三爷说了,他送梅先生入了关就回来找顺天爷,还说,下个月十五号之前,一定会有准信儿。”
“哦?十五号?”志远眉毛立时就是一挑,庆三爷没错也和他说了会去找他爹,可日子笼统,只说大约一个月左右,林有倒是帮自己把具体日子都问出来了。
这下好了,有了个准日子,便是有了盼头,一天撕一张日历,再难盼,下个月的十五号也会到来!
“嗯!”林有肯定着,开心的给志远打躬作揖:“恭喜哥儿、贺喜哥儿,很快能和老爷子父子团聚了!”
以为志远会乐得合不拢嘴,甚至又哭又笑,想不到他倒出奇的淡定:“谢谢!这事能成,有哥功劳不小。好了,去前哨吧。”
怎么是这个反应?林有有些意外,但目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当即一点头,下山而去。
目送林有走远了,志远的身子,突然就抽抽了!
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即将达成,三大爷这个机会,自己不是没想到,可不好意思也不能去开那个口,可万没想到,有哥会替自己,去求三大爷,而三大爷,竟然还答应了!
在手下人面前,志远极力装作有城府,绷着,实际上早就已经乐颠了馅,差点儿欢喜疯了!
夜色里,志远唔嘴笑、夸张又无声的扭动身体、原地蹦老高,兴奋之下,还猛然的就是一个后空翻!
轻巧的落地,四平八稳,那感觉,简直好极了。
志远飘了。
兴奋的翻起了跟斗,一个前手翻接一个后空翻,再连续的两个前空翻。
不想乐极生悲,一时间忘记了前翻之后要再翻回去,向前太多,出了勘探过的“实地”!
落下时,脚上踩空!
志远心里暗叫不好,有坑!
正在下山的林有,感觉山上高哨的位置,有点儿不对。
很安静,依然只有风声、松涛声和虫鸣声,可似乎又有点异常的响动,甚至是,异常的振动!
他并不知道,这是志远在上头,兴奋的正翻着跟斗。
心里一凛,拔腿正要冲回上山,突然想到了什么,站定失笑:个哥儿,明明乐颠了馅,还装呢!
转身继续下山,忽然就听见山上,一声惨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