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乎林有的意料,也已经收回身子坐正在凳子上的志远,脸上并没有沮丧之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拧着,而是淡淡的,不见悲喜。
林有心中一动,这模样……
莫非哥儿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然后就见志远,将一只手掌抵在桌边上,像是看着自己的手背,又像是没有在看着,半低着头,开始忽闪起睫毛!
林有本想着说点什么,见状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都给硬咽了回去,怕志远的思绪被人打扰,先转脸对着小张两人,示意禁声,然后又转头对胖子示意。
胖子微微点头,起身轻轻一个滑步到屏风边上,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胖子人虽胖,动作却轻灵得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有则继续向窗外监视着,并时不时的,转头瞟志远一眼。
哥儿的身子一直没动过,睫毛忽闪的频率慢了下来,可一张玉也似的脸上,眼睛却益发神光幻彩,竟似能流淌一般!
林有激动得心跳都快了,这模样,这动静,说明哥儿对于如何妥当的运“木”出城,心中已经有了绝妙的好主意!
果然,很快志远就一转头,说想小张带上另一个“妥当人”,去帮他买一处春的点心、老罗家的烧鸡,备他下午送人之用,打发了小张他们两人之后,志远手一招,招过胖子耳语几句,胖子立刻就离开了。
林有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在机密事上,哥儿经常背着自己和黑子、长嘴咬耳朵也就算了,怎么这死胖子都赶到自己头里去了?!大鱼早就提醒说,胖子除了是他的徒弟,更早就已经是哥儿的“私人”了,看来此话不假!
围屏内只剩下志远和林有两人,林有做个手势,问志远可以让自己过去坐在他边上说悄悄话不,志远轻轻摇头,林有就隔着桌子,将刚才那汤碗,又向志远跟前推了推,又给志远布菜:“哥儿,先喝点鱼汤,真的很鲜,还有这大鱼头,又嫩又滑,红烧肉也不错。”
林有停下筷,看着志远,意味深长的温和微笑:“我知道,哥儿此时,心里已经有底了,这会子,哥儿应该有胃口了!”
两人会心一笑,志远很给面子的,端起了汤碗。
才呷了一口,就听到围屏外有响动——胖子回来了!
林有瞧见胖子手里拿着瓶汽水,也不知是他去柜上拿了一瓶汽水还是下到街上去买了一瓶,但林有相信汽水肯定只是个幌子,胖子干嘛去了?林有守着规矩,不问。
林有轻轻的瞥胖子一眼,现在不问,不等于之后不问,等没了哥儿在眼前,胖子要敢不说,那还不就是块放在砧板上的肉?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胖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赶紧凑过去撇清自己,对着林有咧嘴陪笑,压着声音和林有咬耳朵:“哥儿就是让我去买了瓶汽水,真的!我发誓!”
正说着,就见志远招手,胖子赶紧过去,志远又和胖子咬了一句耳朵,这时,就听屏风外头有人叫卖:“香烟!洋火!”
里头志远一呶嘴,胖子立马就嚷嚷:“哎,卖烟的,有老刀牌没有?”
一个人转过屏风走了进来,点头哈腰,一脸小贩应对客人职业的媚笑:“有!有啊!老板要几盒?”
边说边走近桌边。
林有由着这人走近志远,胖子甚至起身让座,把志远身边的坐位,让给了他!
这人乍一看,身前一个木盘子,用布带子挂在脖子上,上头放各种牌子的香烟,瞧着和走街的小烟贩没啥两样,可仔细一看,林有和胖子都暗里心中一凛:“哎哟妈呀,这卖烟的小哥,不是王志军吗?!”
这犊子上午还是一个给人理发的“老头”,胡子一大把还都花白了,这会子就已经是年轻人的打扮,嘴上毛都没一根,看上去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些,就一跑街卖烟卷的楞头青。
这装啥像啥的本事,真是不服都不行!
林有起身从座里向外移动,一边对胖子做了个手势,准备和胖子一起去围屏边守着。王志军在机密事上,密级比黑子和长嘴还要高,他和哥儿的密议,自己和胖子可没资格听,只有帮他们守门的份!
不料志远却对他抬手竖掌,然后手腕内旋,林有见了,吃了一惊。
哥儿这样竖掌,如果手腕外旋,就是连四神也不能听的机密事,若在家,必须退出屋去并在外围警戒,若是在现在这种受限的场合,要自觉到屏风边上守着,并转身背对,不去偷听,而手腕内旋,则表示下来的事情,不但是可以让林有知道的,林有还必须认真倾听和参与。
林有示意胖子去围屏边上守着,自己迅速走回原位,并双手撑桌,把脑袋往志远那边伸。
王志军本想与志远咬耳朵,见了志远这手势,不咬耳朵了,凑到志远身边,以林有也仅能听清的声音,小声问:“哥儿,何事?”
志远站起身,先看一眼屏风边的胖子,再对林有做个手势,林有立即微微点头,支楞起耳朵,留心着内外的动静,而手,都已经按在了后腰的枪上了。
就听志远对王志军压着声音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为运木出城,我需要板凳冒险,他,肯为我用命吗?”
见王志军不说话,志远又加一句:“这两年,只你和板凳有当面的接触,兹事体大,大到我要亲耳听到你的判断,你好好想清楚!”
王志军盯着志远,呼吸都一下子重了,两眼放光,突然的高唱一声:“两包老刀牌?好勒!
然后思虑片刻,就郑重的对着志远点头,压着声音:“他肯!在他的心里,不只是有哥儿对他全家的恩,还有大义!”
听了这句,不说志远,连林有都动容了,那个不知一下子从哪里就冒出来的“板凳”,让他深深的感动,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为大义要用到的是“命”,这可不是什么身外物,是自己的血,是自己的命啊!
时间紧迫,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志远双目炯炯,决然的就对王志军下令:“立即安排,我要尽快亲见‘板凳’!”
王志军眼神坚毅的一点头,嘴里又高唱一声:“找您钱,谢谢老板!”
然后又是压着声音:“铁路公园!”
见志远点了头,王志军立即就走了出去。
围屏里的人听得“香烟!洋火!”的叫卖声渐渐远去,去买东西的小张他们也回来了,便结了帐,下楼。
出到街上,看左右没人,志远正待吩咐,胖子已经抢先道:“哥儿,那事要紧,剩下的地方,全部由我和张哥他们去跑,让有哥跟着你吧!”
胖子生怕志远按原计划把林有也打发去各出入口和交通要道去查看布防情报,刚才王志军说“铁路公园”,明显哥儿和‘板凳’要在那里接头,哥儿身边不能没人!
生怕志远不同意,向着林有,做了个“护好哥儿”的手势,就拉着两个“妥当”人,转身离开了。
铁路公园是个不大不小的街心公园,正是植被茂盛的季节,有不少荫凉之处。
一个小卖部边上,树荫下,一张小石桌边,坐着志远和林有,志远吃着冰糕,林有喝着汽水,一副走累了到此歇歇脚的模样。
见边上没人,林有小着声的问志远:“哥儿,怎么个运‘木’出城法,哥儿可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志远不答,反问:“有哥,你觉得,卡车运‘木’,还行得通吗?”
林有眨巴眨巴眼睛,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查得这么严,狼狗还上车左嗅右嗅的,明面上看,有点悬,这事冒不得险,应该是不行了。可哥儿做事,时不时的就出人意料,难保这回,也突然间就蹦出个什么绝妙的好主意,让行不通的事,又能行通了呢?”
跟着看着志远,带着敬服又带点宠溺的微笑:“瞧哥儿刚才那模样,两眼贼亮、嘴角含春的,定是已经想出了什么古灵精怪的鬼主意,反正,我知道哥儿这会子,已经是心口窝生笋子——胸有成竹了!”
“主意确实已经有了,但和我们原来的设想,完全不相关,卡车——不要再提,翻篇了!咱得重打鼓另开张,想别的法子!”
“哦?”
“有哥,刚才看了那么久,你有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
“对!所有进出关卡的人和车,都会被仔细检查,但有一种东西不用,那种东西,刚才我一共看见了三次,三次都顺利的过关。”
“啊?啥东西?”
志远微笑着提醒林有:“就在咱卡车被检查的时候,有啥东西在卡车边上直过,停都没停,就出了关卡?”
林有回忆着刚才看到的画面,猛然醒悟:“电驴子?!”(注:电驴子,指的是摩托车,东北人的叫法。)
志远微笑着点头。
林有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电驴子这玩意儿,极少民用,多为军用和警用,还两轮的很少,多是三轮带挎斗的,开着电驴子进进出出的,不是日本宪兵就是警察特务,他们和守关卡的军警,那是“自己人”啊,当然不用查啦!
“这主意,妙啊!”林有感觉兴奋莫名,赶紧的向周围扫上几眼,确认安全,就倾着身子,凑近志远:“哥儿是想找个地,干翻他一辆电驴子,夺了车并衣服,然后……让‘木头’换上他们的衣服,冒充军警,开着电驴子,大摇大摆的就这么开出城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