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被林有感动得说不出话,正要起身拉林有起来,忽然就警觉,利目如箭,射向门口。
林有见了,忙安慰志远:“没事!外头,是少堂,他下半夜值夜,我和哥儿说的,又事关紧要,是我让他在门外守着的。”
志远轻轻点点头,一边手心向上一抬,示意林有别再跪着了,赶紧起来,一边仍瞅着门口。
门外的是李阎王,难怪之前自己没有察觉,四神里,李阎王不但枪法最好,轻功也是最好的,加之以前常年躲避仇家追杀练出来的机警,可行如鬼魅,几乎无声无息。
那又是因为什么,能让李阎王乱了气息被自己察觉?
志远猜到了,听壁角呗!
志远没好气的对着门外哼了一声:“滚进来吧,又听壁角!哪来的这臭毛病?难道窑子里时兴这个?不学好!”
李阎王闪身进来,一点儿都不在意志远刚才骂他的话,双眼里也是亮晶晶的:“哥儿,愿意为哥儿肝脑涂地的,还有我!”
志远只觉得,喉咙里又哽了,怕一张嘴声音变了露了怯,站起身,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拍了拍眼前两条壮汉的肩,以示感激。
李阎王伸手盖上志远搭在他肩头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哥儿,不止是我们俩,还有大鱼,还有那个死胖子,我们四个,都一样!都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你交待下来的事!”
“只是哥儿,”李阎王把志远的手从肩上拉下来,放在自己双掌中紧握着:“有一件事我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日本人对着干,黑子和长嘴都能知道、能帮哥儿做机密事,四神反而不能?救李正源,杀张慕轩,栽赃田中让日本人鬼打鬼,那个大穗久雄拱宋世安拱得蝎虎,哥儿又整了一出假刺杀,让宋世安对大穗久雄有了‘救命之恩’,这么多台好戏,这么些好玩的事,哥儿竟然不带咱们!难道我们四神,不是哥儿最看重、最信任的人?”
李阎王说着,嘴噘得老高,话也明显带上了醋意:“老四神就算了,那是最早跟着哥儿打天下的人,不好比,黑子也算了,毕竟早我们三年就跟着哥儿了,可长嘴——哥儿认得他,还是因为我呢!带他玩不带咱玩,哥儿这不是偏心眼吗?”
志远听了,用力的把手从李阎王的双掌中抽出来,对着李阎王两眼一瞪:“好玩?错个一星半点,就没命的知道不?!赔上自己的命不说,要露了马脚,还连累死一大串!黑子和长嘴,全心信我,只做不问,特沉稳!我就是爱用他俩,咋地?!”
李阎王好生委曲:“说到全心信你,有哥和你闹别扭的时候,是谁说只要是你要我去做的事,哪怕看上去缺德带冒烟,也愿意为你去做?说到沉稳,森田贞男是我杀的,你可曾见过我在别人面前得瑟过?”
志远立时就哑了,因为这是事实。
沉默了一会,志远主动伸手,握着李阎王的手轻轻摇了摇:“少堂,别生气,我没说你不沉稳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们四个人,不仅才情出众,还人人都识得轻重,拿你来说,平时总爱挤兑胖子,就没少打他,可每到生死关头,子弹横飞的时候,冒险救他的人,也是你,这些,不仅胖子心中有数,我也都看在眼里。”
哥儿主动握着自己的手!还温言软语的!李阎王立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熨帖,看志远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怜:“哥儿,你不知道,每一回你不带我,我有多担心你……哥儿为什么不带我呢?”
志远想了想,决定向两人交底:“有哥,少堂,四神是我冷眼看了许久才选出来的,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信任,可以依赖!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现在做的事,搞不好,就是灭顶之灾,我不怕死,可我害怕,害怕我死后,我爹会无人孝养,害怕咱孤儿院里的残疾孤儿,会饿死。我不让你们四人插手,是想确保你们,不受我的连累,我要撇清的,不只是你们,还有关四。如果将来哪一天,我栽了,死在了日本人手里,财产全部充公,那么至少还有关四,还有你们,有关四,那就是有钱,有你们四神,就是有人,我相信,到时,你们一定会代替我,孝养护卫好我爹,照顾好那些孤儿,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毫无尊严的冻饿而死。”
李阎王听了,心中大痛,一把就把志远抱在怀里,还抱得死紧,恨不能把志远压进他自己的腔子里去护起来:“哥儿!有我在一天,就决不会让你死!”
志远从李阎王怀里挣出来,狠狠的瞪了李阎王一眼,这犊子,刚才差点没把他肺里的空气都全压出来!
可他也知道李阎王是真的心疼他,只瞪一眼,也就不再计较。
林有想了想,道:“我说呢!到这会子,我才算是明白哥儿,为什么做机密事,总躲着我们!其实,哥儿,保住关四就行了,至于我们四个,哥儿不用撇清我们,就让我们跟着哥儿做机密事、护哥儿平安吧,——因为,就算真有万一,能帮、又肯帮哥儿孝养老爷子和照顾那些孩子的人,早就有了!这人虽不在明心堂,但对哥儿的忠心,决不输于我们!”
林有看看志远,又看看李阎王,李阎王一拍大腿:“对啊!这个人早就有了!”
跟着李阎王和林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王朝宗!”
志远没说话,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他有点心动了。
林有和李阎王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对志远的神态最了解,知道有门儿,林有适时的往志远跟前一凑,轻声道:“哥儿,论办事利落,嘴巴牢靠,我们几个,绝对好使!哥儿,你就答应了吧,这是好事,哥儿不用再在外头累死累活的单打独斗,我们也免了呆在家里悬心得要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有些事你不方便说,那我们也和黑子他们一样,全心信你,只做不问!”
志远想了想,自己身体总不好,有些事,想做,却做不足,行动小组确实需要有四神这样能力强大的人加入。志远轻轻点了点头:“好!只一点,能说的,我会和你们说,不能说的,我不许你们问,你们就不准再问!”
“好勒!”两人痛快答应。
议定,李阎王出去值夜,志远边上炕,边叫林有也早点去休息,林有应着,却仍立在炕下,没动脚窝子。
志远想起了刚才,眼珠子一转,决定诈诈林有,搞点好吃的。
志远就不先往被窝筒里钻了,在被面上坐下来:“叫你去睡,愣在这干啥?哼,刚才,我扶着你不让你跪,你仗着力气,非要跪,这算不算是不听话违我的令?昂?”
林有对志远总是迁就:“哥儿说是,就是……”
志远立即接茬:“既是,就是你错了,错了,就得罚!”
“啊?”林有看着志远,张口结舌,自己下跪是为了表忠心啊,这竟然也要被罚?
志远笑得狡黠:“罚你明早,烤蛋糕给我吃,另外,明儿我还要吃上回你用盐焗的那种山核桃,要焗得香香的,还要给我剥好!”
李熙生活有些西化,李家养有西厨,李家宴客有时林有也到二进帮忙,林有因此和那西厨也有交流,跟那人学会了烤蛋糕,更是实践出在没有烤箱的情况下,用一个铝饭盒就烤出蛋糕的方法。林有做蛋糕,会别出心裁的加一点蜂蜜,烤出来的蛋糕又松又软。
志远人漂亮,笑起来很好看,看着这么美的笑容,他要啥林有都会给!
林有故意皱了皱眉:“这嘴刁的!成,明早给你烤蛋糕!蛋糕我知道哥儿爱吃,山核桃?原来哥儿还爱吃这个,怎么不早说啊,山核桃补肾,哥儿吃倒合适。”
志远边脱了皮袍往被窝筒里钻,边道:“那东西虽然香,可麻烦死,又小又难剥,力小了砸不开,力大了全碎了,我也就那么一说,随便搞点就好。”
林有看着志远,好一阵子心痛,明明喜欢吃山核桃,却怕麻烦到别人从来不说,总如此善解人意、为人着想,自己多累啊……
林有点头,可仍站着,没走的意思。
“怎么?”志远支起头,看着林有,知道他有话要说。
林有关切的问:“哥儿,岛村三郎,是不是特难对付、特难缠?
志远躺下,在枕上侧头,看着林有:“为什么这么问?”
林有道:“那个岛村,从他暗里收买郑仲璋,忽悠得郑仲璋绑自己亲侄子的票,就知道这人,决不是什么善茬,这人厉害啊,竟然有本事,能让满铁的调查总部给他办事,一封电报,把哥儿硬留在佳木斯,非得等他到了和他见一面才能回长春……哥儿,明天,就让我,陪哥儿去见他吧!”
志远深深看林有一眼:“不用,谈生意而已,又不是打架。”
林有走到炕边,看着志远,一脸的担忧:“还没和岛村见面呢,哥儿已经和郑大奶奶商量了两回,每回都是老半天,哥儿刚才……你眼睛虽然盯在账簿上,可眼神却不对,而且从头到尾,一页都没翻动过,哥儿的心,只怕根本就不在帐簿上,而是全在明天怎么和岛村的交手上吧?我还少见哥儿对一个日本人,如此的如临大敌……”
志远眼神一暗,好半天,叹了一口气:“岛村三郎这人,是不是特难对付、特难缠,要明天交过手才知,可结果,可能很不好,李大先生之前暗示我,赶回长春,避免与岛村见面,今天,当我打电话告诉他,说我今天不能回长春,必须在这里等待,李大先生竟然在电话里喟然长叹,还说他最近记性不好,他书房里的算盘怎么也找不到,问我记不记得放哪了。还说记不得就算了,别花功夫去想,不找了,再买个新的。”
林有低头想了想,猛然抬头,扑到炕边,对志远紧张的道:“算盘找不到?李大先生怕电话被监听,这是在暗示哥儿,他失算了!算盘找不到就不要了,再买个新的,这是暗示大丰不保,天啊!这事绝对不小!”
志远在枕上点点头,忧心忡忡的盯着黑呼呼的房顶:“是的,李大先生老于世故、深谋远虑,从来算无遗策,是怎样让人惊骇的力量,让我还没和岛村交手呢,他就判定大丰必定不保?我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这个岛村,对李大先生说了些啥,唬得大先生,心灰意冷,内心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承认自己失算了。”
林有十分紧张,立即再次恳求:“既是凶险,我更得跟在哥儿身边,哥儿,明天,就让我陪哥儿去吧?”
怕志远不答应,林有伸手,边替志远掖好被子,边深情的加了一句:“哥儿,知道这会子,我怕什么吗?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和哥儿隔了心,怕哥儿有难处自己一个人扛!那样,我会比死还难过,哥儿,让我去吧!”
“好!”志远终于答应:“你快回去睡,养足精神,咱明天,一起去会会那岛村三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