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在心里,把杜海山带上他祖宗十八代,用脏话问候了一万遍!
杜海山要抗日要找死本不关他的事,可因为个李善德,李家随时受牵连,这些杜海山不是不知道,可那王八蛋根本就没有以他李熙的安危为念!他明明可以离开长春,可他却跳了车又回来了!他大爷的!
收到了赵文豪传递过来的消息后,李熙不敢动手和森田贞男抢庆文秀,却第一时间,派大温追查杜海山的下落,因为赵文豪那边过来的消息,是善德那小王八蛋死死追问,他爹爹是不是上了火车了,这也正是李熙的疑问。
所不同的,是李熙考虑得更周全,包括各种不合常理的“可能”,虽然据关四和王志军说,他们亲眼看见海山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还从车窗伸手向他们招手呢,可李熙还是派出了大温,去查杜海山的动向。因为7点15分火车开出,9点前赶到大和旅馆接应庆文秀,在别人,或许在时间上不可能做到,但对于杜海山那样的高手来说,跳个火车,并不是难事!
同样是关心杜海山的动向,志远是怕爹爹危险,李熙是怕如果杜海山真的参与其中,自己更受牵连,因为杜海山的儿子,现在名义上是他李熙的儿子。
而李熙之所以要查杜海山的动向,也是因为他确实很了解志远。只为了庆文秀,志远或许还会犹豫,或许还会顾及他这个老师,但如果是为了他爹,自己这个老师会被那小王八羔子无情的抛诸脑后!
那小王八羔子跟着森田办案,能得到一些第一手的信息,如果让那小王八蛋知道他爹和庆文秀在一起,那小王八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肯定没有李家的好,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如果小王八羔子为了他爹,打森田贞男的黑枪,那自己和李家,就不是被他连累了,而是得给他当陪葬!
既然知道杜海山有可能真的潜回了长春,那么下来,原本李熙已经准备要做的一件事,就得马上做,那就是把那个小王八蛋暂时搞回家来!
虽然这样做弊端不少,但总比由着那小子祸害李家要强!
李熙怕志远见到庆文秀会不淡定,如果他不淡定被森田瞧破,或是庆文秀在人前叫他一声“远子”,那可就白虎进门——大祸临头了!
李熙知道,想确保李家的既得利益不受损害,最保险的做法是主动告发或是暗里与森田“通气”,甚至是动用自己的力量,抢先抓到庆文秀然后交给当局邀功,无耻,但最有效!
李熙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不愿意做!
如果那样,他不但会失去李纯和善德的心,还会失去他自己一个中国人最后的良知,失去将来坦然出现在大连隐居的老朋友张惠霖面前的机会。
李熙转回头,对朱厚辉下令:“杜海山没回奉天的消息,严密封锁,连文豪都不能让他知道!通知文豪,要他让善德停掉丸药,自浇冷水也好,失足落水也好,我要他尽快生病发烧,而且要达到高烧,即使是丹毒上亢也在所不惜,并把病因全推在头上的伤上——那可是因公受的伤!最迟明天,要病到即使是森田,也不得不送他去医院并通知家长的程度!”
曾经,李熙最怕的就是孩子丹毒上亢,可如今,李熙心里一点痛惜之感也没有,性命交关的时刻,他必须理性务实,心疼?不但没那功夫!而且也没那心肠!这会子,李熙恨自己作茧自缚,和杜海山争什么儿子,争了五年都没争到不说,争回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王八蛋,还他大爷的,是个标准的灾星!
但纵使心里恨悔,纵使那是个灾星,还是得帮小王八蛋渡劫,不是因为他叫李善德,是那孩子身上,确实有值得自己视他为已出的东西!
把孩子捞回家,这既是拘禁,也是保护!
孩子被拘禁在家里,就没有机会为此案和森田贞男起冲突,李熙太了解森田,如果在抓捕行动中,孩子一旦被森田发现他行为有异,森田直接一枪崩了他都有可能!
几乎是同时,一个一身短打扮,头上戴顶破旧粗布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汉子,从长春通贝路转进了边上的巷子,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走进了一条更小的巷子。
那汉子走过巷子,可不一会,又走了回来,然后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注意,就突然纵起身子,轻灵的把身子挂在身边墙上的一处凸起上,然后身子上翻,脚就勾住了边墙上高处的一个窗子的窗台,再一个收腹,手就已经扒住窗台,跟着那汉子就从窗子蹿了进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悄无声息。
这汉子是杜海山!
他翻进的那处窗子,就是之前庆三爷和土豆,租住的那处大杂院二楼的那个房间的后窗。
屋里庆文秀坐在炕上,右腿上扎着布巾,上面渗着血迹,庆文秀双眼深陷,胡子拉茬,可依旧双目炯炯,手边的短枪,保险都已经打开。
房间里前门紧闭,前窗也被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虽有后窗,房里的光线也不是甚好。因为怕人看见和询问,海山把房门从外面上了锁,并叫庆三爷禁声,好造成这房里的租客出门了并不在家的假象。
海山机警的贴近前门,听了听动静,又闪到后窗边,观察了一番,确认安全,摄手摄脚的走回炕边,然后从怀里往外掏东西,轻轻的放在庆文秀的身边,四个馒头,一些中药成药,一双新布鞋。
海山又从腰后,掏出一个水壶,递给庆三爷,然后就撸起袖子,他的左臂显见得是受了外伤,包扎着绷带,就见海山眼都不眨的,就拆自己手臂上的包扎。
庆三爷知道,外头风声极紧,红伤药最是敏感,如果冒险去药店买伤药和绷带,很容易把特务招来,海山这肯定是先自伤,然后找了个小诊所包扎,为的就是帮他搞点伤药和绷带。
虽然知道要尽量禁声,庆三爷还是忍不住拉住海山,感动的轻唤了一声:“兄弟……”,才叫了这一句,就已经心酸眼热,说不下去。
他的这个兄弟,真的是个有情有义、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的人!
庆文秀和土豆,一起欺骗了海山,骗他说探得铃木要在长春开会开到周二,与海山相约,周一踩点周二动手,并力劝海山,周日趁志远不用上学,去和孩子团聚一天。
其实铃木和内田康哉等大官,开会只开到周一,庆文秀和土豆定的刺杀行动,也是周一,两人之所以合起来骗海山,是因为庆文秀知道行动的危险性,几乎是有去无回,他不想他的好兄弟海山陪他一起“成仁”!希望为海山留一条命!
土豆对庆文秀的决定极之支持:“三哥!这也正是我的意思!咱俩是通缉犯,不知哪一下失了风小命就交待了,咱俩拼了就拼了,国破如此,何惜此头!但六哥还没有把柄落在狗日的手里,他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何况他要是交待了,那远子的丹毒可咋整,咱一命是一命,又都已经有儿子传家,而六哥身上,可还带着远子的命,远子要是也死了,老杜家可就绝户了!”
土豆对海山,一直还延用在三江好那会的称呼,叫他六哥。这些年,他一直在庆文秀手下讨生活,帮庆文秀经营酒厂,是庆文秀的头号心腹,可在他心里,他最佩服的,仍是当年的六哥,那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顺天菩萨杜海山。
两人知道海山周一一早的火车,他们周一早上行动前,压根没为海山担过心,因为他们知道,刺杀行动展开时,海山还在火车上,按原约定,海山在中途找个小站下车折返,等海山回到长春,早就已经完事了。如果他们顺利走脱,海山和他们一起去大连,如果他们“成仁”,他们知道海山会很难过,但海山的命,不会因他们而送掉。
行动时,庆文秀眼瞅着土豆身中多枪,眼见是不活了,他一边开枪向追捕他的特务还击,一边按事先踩好的线路,往那小巷子里跑,小巷子里,只要翻过那堵墙,外头就是杂树杂草茂密的荒地,不但容易藏身和敌人周旋,他和土豆搞来的独轮粪车,也收藏在那里。
长春大和旅馆建成时,已有电力供应,有自来水和排水,还有暖气供热,与当时欧美的旅馆不相上下,可以称得上相当先进了。但是,这个外表美轮美奂的新式建筑物,当时在排放污水上却有不小的问题,每日排出的污水粪便常达十多立方米,却没有自动排放系统,全靠马车或人力粪车运到附近的明沟“臭水沟”排往头道沟,而庆三爷之所以能在刺杀前就埋伏在旅馆的花园里,就是这天的一大早,土豆推着他们搞来的独轮粪车,把庆三爷装在粪桶里,从后门装着是来拉粪的清粪工,混进了大和旅馆。
可在进巷子之前,庆文秀被一个特务一枪打伤了右大腿!
要翻的墙可不矮,受了伤估计再翻不过去,庆文秀心一横,反身扑出去准备拼命,却万没想到边上一个人家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还冲他低声喊:“三哥!”
那是他的好兄弟海山,冒死前来接应!
海山周一早上,一直到志远送他到火车站时,还不知三哥和土豆一起骗了他,志远因为要赶回去上学,吩咐了关四和王志军,一定要亲送海山上火车就先走了,之后上火车前,海山和关四他们在站台上闲嗑牙,偶然听到关四和王志军说,送车之后,关四要赶去博雅轩取一幅昨天送去装裱的字画,然后送去李府,一会就不和王志军一起回益发钱庄了。
“啥字画啊?”海山随口一问。
关四告诉海山,昨天内田康哉到李府作客时,李熙将他收藏的一些字画拿出来给内田欣赏,还将其中一幅送给了内田,因嫌原来装裱的绫子抢色,把画先交给了志远,让志远名下博雅轩的师傅按内田的喜好重新装裱,因内田周一下午就要回大连了,所以关四要赶着去取了送到李府,好让李大先生在下午给内田送行时交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海山表面没什么,心里可是打了个突!
铃木和内田到长春是为了开会,内田今天下午就回大连,说明那个会到今天就开完了,可三哥和土豆为什么说这会要开到明天,今天踩点明天动手?
是三哥的情报有误,还是……
海山将之前和庆文秀在一起的情景和说过的话细想了一遍,就悟到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三哥和土豆故意骗了自己,这是三哥和土豆想保全他杜海山啊!
所以,火车出站后没多久,海山就悄悄跳了车,然后就没命的往回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