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青锋郡的官道一共有三条,早在半月之前两队规模骇人的马帮押送着货物从澜沧郡与合阳郡过境而来。
马帮是北魏境内常见的运输方式,最早的马帮是由南唐进入北魏而来,当时两国尚未开通贸易往来,通俗来说与走私无异,南唐还好,并未明令禁止,可要是在北魏被官府抓住,轻则抄家充军,重则人头落地。
不过其中的利润还是盖过了人们内心的恐惧,尤其是当时还属于北魏领土的丰江两州最为突出,民间成规模的马帮不下十处,帮中聚集帮众上百人,法不责众,再加上地方官员大多与这些马帮有暗中来往,切不论一次走马能为郡县带来多少的民生增长,单是分到他们手中的银两比起那些可怜的俸禄委实诱人,这等又有政绩又能捞钱的生意,做多少都不会嫌弃手软。
不过真正让马帮被朝廷认可的还是十年前南唐大军压境,丰江两州沦陷,只剩沧州成为北魏的门户,如果说此战胜利的关键在于那位青衣白马渡江而来,可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沧州从一座无险可守的内城短短一月之间变成北魏最强横的军镇要地,莫说为何韩治世在城下饮酒三日无人敢战,也莫说只因李在孝来了便突然有资本立下三日决战的千古豪言,这背后都是无数马帮早在一月前便开始运作,军械,粮草,从其余三州,甚至已经沦陷的丰江两州夜以继日的输入到沧州境内,如此才促成了第一次漓江之战的胜利。
从那以后,北魏方才认可了马帮的存在,三年前两国正式开启贸易往来,这份肥差虽然是由官府着手,但根本找不出如此多的人手,于是不少马帮得到了官府的认可,可以说一夜之间吃的盆满钵满,有些规模庞大的马帮甚至跨越两州,人数更是上千。
这次从合阳郡来的马帮共计六百人,货物大多是从南唐运来的丝绸和茶叶,这两样在北魏可是值了大钱,从澜沧郡来的马帮则是带了一批品姿上等的玉器,南唐暖玉天下闻名,以泸州的乳玉最为珍贵,当初陈茂川腰间的那枚暖乳玉可称得上龙肝凤髓一般的珍贵物件。
两支马帮足有上千人,一同涌向青锋郡,也算是好一派风景,如果搁在此前其中的利益定然也是一层层的削减,只不过李在孝赴京之后,沧州的走马全都交由常明接手,除了地方官员留下的分量,其余的都需由常明亲自点数后统一运往京都,只不过这其中要扣留下多少,不得而知。
当初常明手中只有九郡的马帮,而李在孝则是掌控着整整三十三郡,历年来其中九成的利润被直接消耗在了边军身上,饶是如此剩下的那一成仍是让沿途州郡眼红到了极点,原本四州赋税有近五成都灌入了这条横贯东西的战线,这两股银子加起来,简直比京都还要繁荣许多,只是你要有多大的锅,才能下多大的米,沧州外有南唐虎视眈眈,内有朝中忠臣制肘,如果再这么吃相难看,只怕长久不了。
常明本就是受命而来,如今掌握了马帮这条线,肯定强过当初的一成,边军的死活与他何干,每年那么多银子投进去到死还是只有五万魏武卒,连他都怀疑这笔钱是不是被李在孝一人吃下了,此时他手中有九个郡近五万人马,难不成我就养不出一批魏武卒,到那时你李在孝困居京都,沧州还不是我一手遮天。
至少在许多人眼中陈茂川这个王爷当的实在可怜,在沧州头顶有两座大山,有人想他死,以此除掉李在孝,如那位忠字义子,而有人希望他活着,作为李在孝手中的傀儡,以此来制肘其余蠢蠢欲动的义子们,如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如那位高坐龙椅的帝王。
只是李在孝赴京,陈茂川掌权,深深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原来想他死的人依旧想他死,只是原来想他活着的人也想要他死,皇帝只有一个,傀儡也只有一个,李居承老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那么下一个牵线的人是谁,下一个傀儡又是谁,或者傀儡已经不想再做傀儡了。
世人都在歌颂着李居承的丰功伟绩,却忘了这江山是姓陈的,忠臣们唾骂李居承的功高震主,可也对陈氏皇族失望过一次,已经沉寂了七年的岐王,终于在朝堂上被重新提及,而且次数越来越多。
没人知道龙椅上那位皇帝在想些什么,因为他在李居承面前实在太恭敬了,恭敬的让人忽视,兄弟相争,这是从十多个王朝传递下来的戏码,精彩而又无情,很巧的是正好也有兄弟两人,又正好都是世人眼中的傀儡,又正好一个依托李居承,一个靠近李在孝,如今其中的一个似乎有了翻身的迹象,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要更加精彩才对。
李在孝进京,去见一见十年未见的义父,陈茂川也要进京,见一见七年未见的长兄,前者只能有一个,后者似乎也是一样,不同的是李居承老了,而他们还很年轻。
从合阳郡来的马帮,首领是一个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不算华丽的布衣,干净利落,斜靠在马车之上,手指在虚空中点动着什么,口中自言自语。
马帮虽然比起民间的势力多了几分规矩限制,但说到底聚在一起的人大多都是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人物,身上的江湖气息在所难免,只是这批六百人的队伍却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行百里歇息一次,先喂马,人再吃饭,马是马帮的根基,北魏盛产马匹,同样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比如白州的踏雪宝马,对于军队而言,爆发力是首要,其次是持久,骑兵作战胜在气势,几次冲锋便要将敌军阵形冲散,马匹的爆发力便决定了整只骑兵的穿透性,而对于马帮,只要求持久,马帮不能停歇,一旦停下来就没了生活来源,可这只马帮的马匹各个身材高大,四肢强健,既有爆发又有持久,扔在马帮实在可惜,而且要砸出六百的规模,根本是天文数字,也难怪是从沧州第一郡出来的队伍。
“老爷,这一路颠簸,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不如休息一下。”只见一身形臃肿的胖子纵马而来,这种人在马帮实在少见到,亏得是身下骏马健硕,竟是行走如风。
中年男人点在虚空中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斜眼撇向身旁肥胖如猪的家伙,脸颊微怒,骂道:“李程俊,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会不清楚,怎的心痛你那二百亲兵。”
李程俊呵呵一笑,以掩饰被看穿的尴尬,轻声说道:“老爷,咱们这些在北侧夹缝中求生存的难兄难弟,小的有多少积蓄还不是从牙缝里一点点的生出来的。”
男子冷哼了一声,继续在虚空中指点,仿佛与人隔空对弈,只在虚空落子,“你上河县一年有多少收入才能把你养成这副模样,别的不说你这二百亲兵就是搁到边军里面也都算得上悍卒,又要吃多少钱。”
“老爷,既然你都知道,那把咱这家底都打空了,到时候高兴的还不是那穆都司,当初给他送了多少银子才半遮半掩的有了些兵马,到底是比不过娄老头,随随便便就带出八百人来,还有小三十位一气宗弟子,咱不如就让他去打头阵,反正那位也不是正主,还是要多为咱自己考虑考虑啊!”李程俊摸着胸口两块比婆娘还要丰满的胸脯,这半个月着实苦煞了他,但都敌不过心头的忧心,看着自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养出来的人马就这么拉出去送命,心痛啊!
“你放心,这次之后那穆都司巴不得你以后把人马都摆在明面上给常明看,再者见到那位以后你可不能再说这种混帐话,殿下肯把宝章赠予他这其中说明了什么,还有,你以为就娄老头那张老脸凭什么能请的动一气宗三十名弟子,这里面多是那位的面子。”
李程俊听的小眼一睁,脸上的横肉不觉抖了三抖,眼前这位名为马帮首领,其实可不就是那位合阳郡郡守,人称棋圣的吕登科,他可少听这位大人如此夸奖过谁人,饶是那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李宰相到对方这里也多是几声臭骂,一气宗的事情他比旁人知晓许多内幕,晓得王爷殿下曾亲自登山,本以为这其中半数都是李在孝的谋划,再半数陈茂川的威慑,可听吕登科这么一说,这个叫做苏问的少年还真是有十分的过人之处。
眼珠子转的飞快,这些年他能在上河郡作威作福,可不仅仅就是贪污**,上河县的百姓提起这个肥猪都会笑容满面的骂一声贪官,却没人说这位大人一个不字,倒不是想古大年那样惧怕,而是打心底里尊重,整个合阳郡诸县中上河郡是名副其实首富,百姓安居乐业,论政绩怎么都该做个郡守,可就是一个贪字被吕登科硬生生的压在一个县令的位置上,李程俊也无怨言,倒是知道就自己这个性子真要是没了头顶恩师照应,十有**是要被常明找着由头收拾一顿。
李程俊虽然小气,可人精明到了极点,属于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此刻品出了好处,恨不得立马带着二百人直奔那位假岐王身旁,谁敢动这位爷就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这头功咱可得抢到手,让那娄老头看看,啥叫身在常营心在李。”
“混帐话,什么叫在李,是在魏。”吕登科笑骂一声,“吩咐下去,队伍加速,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娄老头。”
李程俊嬉笑道:“老爷骂的是,只是老爷你这胜负心太强可不好。”
“哼,咋的,昨天下棋输给我的两坛酒想赖账不成。”
“不敢不敢,我这就传令去。”胖子欢快的一夹马肚朝前而去。
吕登科轻抚胡须,继续虚空落子,只是下了三两个就挥手打散了本就不存在的棋盘,看着那肥硕的身影干笑一声,“李胖子啊!早晚你是要脱离我的庇护,可不能学我当初那般意气太重,天高地阔,一个沧州容不下你这个贪官,去京城祸害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