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而来的不通正好听到师傅这番话,诧异的看向众人,脱口而出道:“师傅,刚才佛祖显灵了。”
“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你的徒弟作甚。”苏问轻笑一声,回身看了看自己新认的便宜师傅,对方竟是置身事外的超远处走去,这场看似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对决,实际上他不过是个看客而已。
无德抬手将两位弟子唤至身前,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聪一拙,就像两个相反的模子,“南朝的佛门可以登堂入室,可以贵为御弟,而北魏的僧人却一直止步庙堂,便是连京都都很少去过,我想让一徒儿在京都传扬佛教,希望这一路与施主能有个照应。”
“只是如此。”苏问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和尚笑而不语,低头呢喃,口中默数着从一到百的佛像,默数着整十年的点滴,虽未曾有任何牵强之意,但苏问听着便动摇了心思,说是用一枚铜钱买对方一个徒弟,可他心里清楚,学剑是自己的造化,对方犯不着弃了整座佛寺为他如何,看似那和尚欠他一枚铜板,却是自己亏欠的更多。
“师傅,你觉得如何。”拿不定主意的苏问回身望向陆远,若只是随行同路倒是不难,可这一路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或者势力想与他扯上关系,三哥说自己是百年来最大的机遇,所以很多人都来自己这里寻求因果,如一气宗,如阴曹,如逆行道的几位杀手,如莫修缘,似乎就连挂剑宗那位手下留情的吕小场也寻到了什么,虽然他总是一昧的在得到,看似很美好的过程,可既是因果二字,哪有只进不出的道理,千百个人养活一个人容易,可要一个人去撑起千百个人那便是难上加难,而他此刻似乎又要欠下一个,这才是他苦恼的地方,谁让自己如此的讲规矩。
陆远正在将那株被自己剑气震断的藤架扶起,不过已经损坏的很离谱了,支撑的主梁已经断了,听到苏问叫他,这才抬头轻语道:“他是我叔叔,你是我弟子,本该两不相帮,可我既然已经答应将这份气运赠予他,所以......”
“明白了,大师是要让我来选吗?”苏问并没有犹豫,之所以有此一问,无非是给自己一个下定决心的借口而已,有时旁人的话总能比自己更容易说服自己。
“阿弥陀佛,不通,九通你们两个过来。”
“是,师傅。”不通快步走来,相比之下九通就要显得为难许多,依依不舍的回望师傅。
苏问将这些尽收眼底,怎么说他也不是个恶人,去与不去终究还是需要对方自己的决定,“两位小师傅,你们谁人愿意与我一同去平京。”
“我去,我去。”不通几乎要扑到苏问身上去,一听可以到平京去,整张小脸上洋溢的都是兴高采烈。
看到师弟如此欢快,九通虽然有些不舍,但凝重的神情也渐渐舒展开来,寺外的世界如何,从他记事以来便只是从往来香客以及几次偷偷出寺的师弟那里得知,却不知为何,他们越是说的精彩纷呈,妙不可言,自己心底竟越是惶恐抵触,仿佛出了这座寺门自己就无法过活。
“那就让师弟去吧!我脑子笨,悟性差,去了多半也是辱没了师门,师弟为人处事都比我擅长,我就留在寺中陪师傅好了。”
“那好吧!大师你以为如何。”苏问看向对方,在他看来不通并不是一个愚笨的和尚,相反的是个不像和尚的和尚,平京虽然繁华,可想要在那里传教也不是一两句阿弥陀佛就说得通的,否则贵为佛教之首的三佛寺,至今也未有一名僧人踏足过平京。
无德和尚轻轻敲打着不通的小脑袋,笑道:“你啊!可不是去玩的,要在那里建起一座庙来,不论大小,挂得住孤心寺的牌子就好。”
“那我能回寺里来吗?”不通突然有些后悔了。
“寺庙没建好之前,不准你回来,不过你要是把庙建好了,回来后师傅亲手把你的面目刻在那尊佛祖石像上。”
不通有些沮丧的看着师傅,撒娇的说到:“那有啥用,我不去了,我也要留在寺里陪师傅。”
只是往日最吃他这套的师傅此刻却板起了脸,愠怒道:“你当这是好玩吗?再胡闹我可要打你了。”
从未见过师傅发脾气的不通只当对方是故意逗自己,这些年,师傅莫说是打他,便是连一句高声的斥责都未曾有过,就连自己弄坏了老主持念经的木鱼,师傅也只是红了半天的脸,到了下午就有与自己说笑起来。
可这一次对方好似铁了心一般,袖笼一挥将不通推开,厉声喝道:“再胡闹我就把你逐出寺去。”
听到这话,连一旁呆愣的九通都似乎在脑中炸起了一颗响雷,连忙扶住小师弟,连忙说道:“师傅你可不要说气话,师弟,你别担心,师傅只是让你建座寺,这些年我们存了不少银两,肯定很快就能建成的,那你就是主持了,到时候我带着师傅去看你好不好。”
苏问看着眼前两个小家伙,也不过十岁的年纪,而今年自己也已经十六岁了,虽然大不了许多,可毕竟这几个月的经历实在难得,因为让人成长的从来都不是岁数,白州的一座庙也许花个千两白银,再那些钱到官府买个文书就足够了,可在平京,那得需要很多人点头才行,否则莫说是一座寺,便是一座供奉观音的土庙都容不得。
只不过他并没有明说,若是简单那和尚怎么会交给自己,若是轻巧,师兄又怎会让自己来这寺中,只怕这师傅好拜,而这剑却是不好学啊!
不通不敢再惹师傅生气,生怕对方真的将他逐出寺去,又听到能做主持,便立刻破涕而笑着答应下来,在九通的陪同下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孩子的天真本该就是快乐,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
“师傅也会与我一起去京都吧!”苏问明知故问的说道,逆行道当家剑主陆逆,与枯剑冢剑魁陆远,早已是剑道标榜上不容忽视的存在,当年对方连杀十九位剑冢长老后叛逃震惊了整个九州,也是自枯剑冢问世之后第一个非但没被抹杀,反倒以另一种身份闻名九州的存在,若只是陆逆苏问其实并不清楚,可关键他曾与逆行道打过不少交道,多多少少也听过几语。
陆远既然是要去寻他哥哥,那自然就是陆逆无疑,众所周知逆行道身为刺客之道的领军势力,上至开疆裂土的大吏将军,下到寻常无名的布衣百姓,无不是他们举剑的对象,只要价钱合力,便是去皇宫杀人也未尝不可,可就是这么一个搅动着庙堂和江湖都不得安宁的存在,哪怕还要顶着枯剑冢所带来的巨大压迫,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是越发昌盛,据说其核心所在就是平京皇城之外,真可谓嚣张到了极点。
“嗯,去找个人,顺便见个老朋友。”陆远站起身,苏问惊诧的看到对方将身旁的那把剑插在土里,勉强有个支撑的将整个瓜架子撑了起来。
“方才的两剑你看出了什么。”陆远笑着问道。
苏问搔了搔脑袋,一剑众生,一剑帝王,搁在那里都是了不得的剑术,凭他这个半吊子想要看出些真知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既然对方问到了,他也是毫不避讳的说道:“厉害,霸道,不过师傅的那一剑看似锋利,其实失了出剑的精髓。”
“哦。”陆远眸光发亮,这世间还有人能够评价他的剑?不觉来了兴趣,“说说看,失了什么精髓。”
“师傅,你杀过人吗?”苏问突然问道。
陆远被这突然的一问怔住了,可看着对方并非胡言乱语的神情,稍稍调整下心绪,轻声道:“不曾。”
“那就难怪了。”苏问恍然大悟的说道,也许他根本到不了对方在剑道上那么高端的造诣,但是不论是与剑为友,还是御剑为臣,对他来说并无两样,如果真是有人拿着把剑在他面前说些什么,我这一生就是只为追求剑道之巅,追求无尽的剑术变换而出剑的,苏问对于这样的人只有两种态度,打不过的,双手一拱道一声前辈,打得过,简直就是指着鼻子臭骂你他娘的装什么蒜。
真正在江湖中的出剑,那就是要杀人才行,被逼也好,无奈也罢,你若不是要杀人,出剑做什么,以武会友,天老爷,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藏着掖着还会什么友,摆出了架势,拿出了高招,到最后一刻却跟对方说不好意思,我就是玩玩而已,嘿嘿,在别人那里或许好使,在苏问这里,不出剑最好,一碗茶,一杯酒,想怎么谈怎么谈,可你要是出了剑,那就别怪我起杀心,人心隔肚皮,是知道你是真玩还是假玩,就这一点,苏问背着个薄情自利的名头并不为过。
“那师傅如果刚才无德和尚是想杀你怎么办!”
“我。”陆远吐出一字后忽然发觉有那里不对,下意识的看向默念诵佛的无德,对方目光虽然并未闪躲,但他却从中看到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没杀过人的剑能够锋利到哪里去,如果方才出剑的不是无德,而是那人,自己又是否还能站在那里与其谈天说地,不由摇头苦笑,在看向苏问时,忽然觉得收下这个弟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情愿。
因为师徒间的第一番言谈,竟是徒儿教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