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还未被大雪光顾的地区,依稀可见到为数不多的绿景,一处道观中,少年突然从梦中惊坐而起,额头上汗珠密布,苍白的脸颊似乎并不算健康。
“太子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一名小厮连忙服侍过来,将手中温热的手帕放在对方的额头上,这一夜,太子已经惊醒二三次了,被冷汗打湿的衬衫干了一次又一次。
“七才,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太子殿下,我出宫的事只有父皇和师傅知晓,你莫不是要我还未踏进学府就被北魏军队当场擒获。”太子殿下拿过额头上的手帕将有些湿润的脸颊又擦了擦,不觉回味起方才的噩梦。
血色的骷髅,无尽的血水,禁锢天地的牢笼,以及一动不动躺在石台上的自己,每一个瞬间都是那样的清晰,似梦又不是梦,直到现在都能感受到身体的冰冷以及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
“许是少爷今日辩论太累了,不过一想起今日大殿之上的情形,小的我就忍不住偷笑,堂堂道中观的观主竟然被少爷问的哑口无言,还修什么自在道。”七才微微一笑,脸上竟是得意之色。
世间宗教皆以凌天宫为尊,但在其之下却是百花盛开,诸子百家的局面,其中又以道教和释教最为出众,道教之首道中观是除去凌天宫的七十二仙山以外又一道法圣地,传闻其自在道便是很久以前问道天分出的一支。
而释教则是以三佛寺为尊,尊拜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这两处天下气运聚集之地,号称百年间可超越凌天宫的存在。
“只是论道我自然不如老观主,不过是胜在年轻肯打破常规而已,对了七才,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接过手帕,七才掰着指头算了算,自言自语的说道:“三生殿,幻物宗,圣女山......嗯?南唐好像就只剩下凌天宫了。”
少年愣了一下,脸上带着醒悟的神色,或许此刻才将将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想不到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宫外的日子倒是比宫里有趣,凌天宫就不去了,南唐的修行门派差不多已经走遍,北魏的等我入了学府再一一拜访吧!”
“那少爷,我们是要去北魏了吗?”
“啊,是啊,早些去说不得还能看到冰封千里的奇观,虽说丰年州也有雪,可听当地的魏人描述,似乎北魏都城的雪别具特色呐!”并没有顾及世俗礼法的少年将身上已经湿透衣衫尽数退去,疏懒的展开腰身,“早就听说道中观有一座四季常温的静心湖,正好去洗洗。”
一丝不挂的身子行走在道观的阴影之中,如此深夜,雪寒更深,七才看着少爷有如信步赏景的姿态,一束束从体表散落的光晕,仿佛星辰般,空无一物,却自带灵光,忍不住将身上的棉衣又裹了几下,口中碎碎念着,“少爷被赞为空灵之身,难道是因为总喜欢不穿衣服。”
天兴十三年冬,被凌天宫誉为大陆千年难见的空灵之身,可通三千大道,知未来,晓古今,却不知来历,不知身份,只知每到一处便要与人论道,便要提笔留字的莫修缘,于道教圣地道中观四季常温的静心湖中退去尘埃,兴致深处提笔,留下一字。
“冷。”
......
这一夜注定难熬,陈茂川拾起了砍刀,虽然未动用修为,可常年在军中磨砺出的体魄,以及一招一式皆是杀人的手段,当真是足够了。
那杀手何曾见过如此凌厉的少年,偏偏自己三等起凡被对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眼见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心神不免出现裂痕,失语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似乎也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根本是在玩弄自己,可应该愤怒吗?至少此刻心中的愤怒没能大过恐惧,逃已经不可能了,唯一的机会就是拖到同伴的援助,如果说还剩下些怒气,大抵是在咒骂同伴平日里说的如何漂亮厉害,关键时刻却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的恼怒,又怎知先前在屋中,对方同样也骂过一次了。
“不如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又是谁,或者你身后的人是谁。”陈茂川很平静的说道,平静的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被血透湿的黑衣,以及自己手中还挂着血珠的砍刀。
两名三等起凡境的杀手并不是地里面随手拉扯的白菜,几郡的百姓活了大半个年头都不曾见过一个,如此一说死去的猎户和年轻的妇人很幸运,如果能在晚些咽气还能见到传闻中的那位岐王殿下,只是这样的幸运该没人会希望吧!平稳甚至平凡的生活,无知也有无知的乐趣,却因为那些只在别人口中听闻的几位大人物,便葬送了性命,很不值得,哪怕是用两位修行者陪葬,同样不值得。
......
七贵震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就好像当初给少爷讲书中的鬼怪,恐怖,凶残,将刀子插入畜生的身体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就是在盛怒之下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拉出一条好几寸长的口子也说得过去,但是此刻,牙齿陷入皮肉,最原始的茹毛饮血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却是异常的恐怖。
受伤的杀手无力的瞪大了眼睛,只能感觉到脖子上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鲜血正在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抽离,而他却无能为力,就连自己引以为傲,超越凡人的的灵力,此刻也伴随着离体的鲜血缓缓消失。
野兽吗?可这分明是一个人,苏问欢畅的吸.允着,就像之前一口灌下的烈酒,烈到让他的意识模糊,却仍不愿放开的诱惑,时间仿佛定格,那片空白的识海中只存在着本能的渴望,一如之前的那些夜晚,小仆人划开手腕,抵在他唇边的默契。
可这一次似乎更加的漫长,漫长到足以记住杀手那张从震惊到恐惧,最后变为死寂的过程,那双瞪大的眼睛退去最后的光彩,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如此的悲惨。
七贵没敢打扰,也不敢去猜测为什么这一次病发的间隔短到只有一天,甚至有些记不清当初少爷是否也是这样饮过自己的血,直到他终于看见对方被戾气沾满的双眼恢复平静,喉咙处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
嘭的一声,早已没有生机的尸体砸在地上,与之同时倒地还有满嘴鲜血的苏问,一丝丝的清醒让他回忆起方才的过往,腹中本能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被他忍住了。
一名修行者死在了凡人的口齿之下,本该是件荒唐无比的事情,只是伴随着寒风消融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年轻妇人脖颈处的鲜血凝固了,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她是否见到了这一幕,苏问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自己仿佛杀了一个人,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
在太守府搓着手来回走动的贵人不知为何右眼皮止不住的跳动起来,虽然他不相信那些流传在民间的俗套话,可心情实在很糟糕,没来由的摔碎了桌上的瓷杯,将床上半掩着娇躯的美人吓得花容失色。
“两名起凡境算是能摆在明面上的极限了,真是主子一句话,下人跑断腿,这里毕竟是沧州,万事都得小心才好,可那名青衣白马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是他有所察觉,还是......必然是有所察觉。”
一连串的自言自语从贵人口中吐出,想起临行前大人交予自己的那件尊贵物件,是否应该在这关键的时候用出,转念一想,就算老猫暂时没兴趣跟自己这只老鼠发威,却也绝不允许一只老鼠站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稍稍权衡了一番事情的利弊,最终还是咬着牙坐回到了椅子上。
一名王爷无诏回京,罪名可大可小,明面上可以说是思念兄长之情无以抑制,毕竟岐王殿下自由离京,十年时间即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同样漫长,人之常情,无非被口头惩戒两句,可何时回到封地却又是两说。
谁都知道这位王爷在沧州的作用,牵着线的才叫做傀儡,如果线断了,幕后的人演的如何开心,台前也都是空无一物。
李在孝是李居承十三个义子最末的排行,但威名却与排行相反,青衣白马,多少女子睡梦中都能叫出的名字,又是多少男儿争相模仿的对象,麾下十万魏武卒,谁也不敢否认他会成为第二个李居承,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
能够排在十大高手第一位的李居承终究不是高手,不懂修行的他多年来的殚精竭虑,身体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脆弱,区区数十年的寿命对于整个帝国而言更是微不可言,丞相老了,而且膝下无子,但是皇帝陛下很年轻。
这些话似乎所有不愿屈服于李居承威严之下,甚至从学士阁谪到了库房大院仍然板着面孔,长年如一日上奏谏言银子去向的林牧才都喜欢挂在嘴边,时不时的念叨几句,咬着牙也不要再多熬些时日,可他们似乎忘记了,那颗支撑起整座帝国的巨参之下,仍然又不少粗壮的树木。
年轻的义子们,年轻且身居高位的义子们,他们同样在等待那颗遮蔽了所有阳光的巨树倒下,但在这之后,他们更加不希望旁的东西与自己分享美好的阳光,甚至是重新盖在自己的头顶。
一个不错的傀儡能够赚取更多的筹码,却不可能分给所有人,但一副穿肠的毒药一个人吃就足够致命,岐王终究是北魏的岐王,如果死了,死在谁家的地界上都是件让其他人开心的事情,当然,最好是能够在沧州,因为越是出彩的人,讨厌他的人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