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姥姥出殡的大日子,那天的天气一反常态,本应是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却被无边无际的黑云所遮蔽,阴沉沉的,像一个悲伤之人拉下的黑脸,似乎随时都能落下伤心的泪水,西北边也刮起了风,风势颇大,吹得树木摇摇欲坠,也吹得整个村庄洒满了悲哀的气息。
“变天了,变天了。”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叹着气,哀着伤。
“是啊,天变了,变了,塞北高原清空明朗的夏日气候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变了天,姥姥,姥姥,您看见了吗?连老天都在为您伤心,您还有什么遗憾的呢?”李少辉心中默默念着。
出殡开始了,因为那个舅舅没来,所以是三姨妈扛幡,母亲和姨妈紧随其后,后面则是姥姥的遗体和送行队伍,队伍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蜿蜒曲行的白色游龙。
在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在百鸟朝凤的哀乐中,在围观人群中的唏嘘声中,这条白色游龙开始缓缓前行,送姥姥离开这个日落日出的繁华世界,去往一个没有遗憾没有悲伤的天堂。
从此以后,那个佝偻着的背影,那些絮叨的话语,那张和蔼的面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听到了;从此以后,所有温馨的点滴和甜美的回忆都只能放在心间独自品尝,从此以后,这世上又少了一位疼爱自己的亲人了。
李少辉搀扶着早已泪如雨下却又怔怔发呆的母亲随着人流向前木然走着,此时的他悲痛的有些麻木,不知为何,他的心间突然又闪过了那个影子,那个他一直都不屑一顾的女子。
姥姥去了天堂,肖蓓也去了天堂,那她们会相遇吗?李少辉抬头望向黑压压的天边,心中压抑无比。
忽然间,躲在乌云后的太阳,就像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透过云层的间隙,悄悄露出了半个笑脸,洒下缕缕温暖的阳光后,又羞怯地躲了起来。
李少辉心中蓦的明亮,似有所悟,世事变幻无常,人生匆匆不过几十载,期间祸福难料,实在不必太过悲伤,说不定明天自己也就去了,也能和她们相聚了。
队伍渐行渐远,已经出了村子,等到村头时,有几辆轿车停在那里,拦住了去路。
在众人惊异间,车上下来了几位披着人皮的亲戚。
李少辉定眼仔细一看,不由得气极而笑,来人最主要的就是那所谓的大姨妈和二舅。
大姨妈是姥姥19岁时所生,也是母亲众姐弟中的老大,听姥爷说生大姨妈的时候,正赶上日本人侵略中国,所以在大姨妈还没有满月的一个夜里,就有三个扛着枪的日本鬼子发现了这里,于是在一阵尖锐的枪响声中,一场屠戮抢劫就开始了。
而这个偏远的山村待最初的惊慌过后,便在村长的带领下进行反抗,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拿着锅碗瓢盆和鬼子拼杀,年老体弱的和妇女孩则趁机收拾行李干粮连夜从道逃到了山后的地窖中。
鬼子将村中的年轻人屠戮殆尽后,发现村中已是空空如也,气急败坏之下,就领着大队人马赶到这里,进行地毯式搜索。
在这命悬一刻时,大姨妈因为还是婴幼儿又受了风寒糟了惊吓,就一直哭闹不止,姥姥痛心之下,只能狠心忍痛将她的嘴鼻捂着,不让她哭,直到她昏厥才放开手。
那时姥姥一行人心惊胆战地挨了近一整天后,因有八路的引诱,日本人才放弃了这里,整个山村也躲过了那次灾难。
自那以后,姥姥总是觉的愧对了大姨妈,所以对她格外疼爱,即使后来有了母亲等几个女儿,也对她偏爱异常。
等到大姨妈到了出嫁年龄时,姥姥姥爷为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好姻缘,更是求爷爷告奶奶,动用了所有关系,才把她许配到城里一户有钱人家,后来这户人家日益发达,没几年便成了县城里大户,大姨妈也跟着沾了光,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不过穷人家没教养的孩子猛然间得了势,就像恶犬见了屎一样,一心只想讨那坨臭烘烘玩意的欢心,这位大姨妈便是如此,她在那个姨夫的教唆下,全心全意的只想讨好夫家,至于娘家则是正眼都不瞧,,即使偶尔看了,也是一脸鄙夷之色,言语之间也极尽所能的挖苦显摆,就连姥姥姥爷作为父母也不能幸免。
后来李少辉母亲姊妹陆续出嫁,才躲开了这个是是非非的大家庭,躲开了那位高高在山的大姨妈。
谁知这位大姨妈在夫家不得志,不好耀武扬威,而娘家也少了几个可以让她呼三喝四的妹妹,越发生气,便朝姥爷姥姥大声嚷嚷,或是费尽心机的挑拨离间。
等时间长了,人心的黑白自有公断,姥姥和姥爷也对她冷了心,不再怎么搭理她,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感到上天也是不公的,每年都会去姥姥家中闹腾那么几次,把泼妇无理取闹死缠烂打的功夫大力演出一番。直至成了娘家的过街老鼠,还犹不满足,还一心想着如何生事,生怕娘家有个安生,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的水。
这位二舅也是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主,他在母亲姐弟中排行老二,本应是家里的顶梁柱,姥爷姥姥也对他寄予了厚望,期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姥姥一大家子人常常吃糠咽菜,有上顿没下顿,可为了能让这位宝贝疙瘩能有出息,姥爷姥姥还是举全家之力,供他到百里之外的县城上学,为了他的学业,母亲姊妹几人,在七八岁候,就要到深山老林中,冒着生命危险攀爬悬崖采摘药材卖钱。
有时候,这位二舅假期回来,也是什么都不管,一个年纪轻轻的伙子,除了在家里挺尸之外,就是对着几个妹妹呼三喝四,那模样简直就是家中的皇帝。就是这样,姥姥看着也很高兴,在饮食上另开灶,常常在母亲她们吃着粗茶淡饭时,那位舅舅就拿着雪白的大馒头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即使这样,姥姥还不满足,常常教育母亲几人要懂得疼爱哥哥。
正所谓慈母多败儿,这位舅舅在众人的期盼中一事无成,年过四十才成了家,不过有一点还是值的肯定,就是学会了溜须拍马,紧拽着大姨妈的狗尾巴,日子也算过的马马虎虎。
在姥爷病重那一年,这位软弱了一辈子的慈父,终于在回光返照中看透世间种种,所以当大姨妈再一次来家中兴风作浪时,愤怒的姥爷拖着病弱的身躯,拿了一把扫帚将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姨妈赶出了家门。只是不幸的是,姥爷也因怒火攻心,当晚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上撒手人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是这位大姨妈在遭受了人家眼中人生的第一大屈辱后,听到这个消息,不悲伤反幸灾乐祸,暗叹老天开眼终于降了报应。听说这位大姨妈还特的去寺庙找了一个赖头和尚算了一卦,本着老天的旨意,不肯为姥爷奔丧,至于她身后摇头摆尾的二舅,在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后,也将仁义礼智等抛在脚下狠狠践踏。
自此之后,母亲姊妹就和那两位一刀两断。在姥姥的葬礼上,这两位“人上人”也没有来,众人都安了心,终于能为姥姥踏踏实实的办一场红红火火的葬礼了,可谁曾想,这两位“人上人”仿佛阴魂不散,又来寻衅滋事。
其实,大姨妈也是年过八旬的老太了,已经不能用土埋半截来形容了,大概除了那颗生了一辈子事的脑袋全身都应该埋在土里了,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活明白,像一个和家长置气的孩子,在这样的日子里,穿了一件红红绿绿的大裙子,脸上的粉涂的像死人一样白,嘴唇像喝了人血一样红,长长的指甲涂抹的也是渗人的红色。而在她身后,便是那位高学历的舅舅,白色的休闲裤,白色的恤,带着副墨镜,一脸的洒脱。
母亲看着这如母的长姐和如父的长兄,脸色沉重,双手紧握。
然后这两位孝子孝女在人群的注视下,意识到自己是这一刻当之无愧的主角,应该来一场完美无缺的表演,于是只见大姨妈跑了没几步就扑在姥姥的棺材上,“哇”的一声哭了。
二舅呢,也紧随其后,不过他没有大姨妈的豪爽,他看着自己一尘不染的裤子,又看看了满是尘土的地面,犹豫片刻,就双腿微微屈起,随意拜了一拜,那模样似乎在拜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似的,又似乎姥姥不配享受他这儿子的孝敬。
大姨妈干嚎了两声,下意识的擦了擦脸上,不过脸上一点泪水也没有,就只能擦了擦脸上的空气。她等了一会,发现周围观众也不过来劝解劝解她这颗受伤的心灵,就一边心中暗骂着一边站了起来,然后又开始念佛经,叨扰姥姥在天之灵,说什么棺材的材质不够好,葬礼不够繁华…
作者心得:明天有点急事,有可能要晚更,各位看官莫要着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