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稀奇真稀奇!”刘二怪笑着一阵附和,“你见多识广无所不知的老周居然也有遇事而不知道的一天!看样子这任务接得轻巧,有生之年,也算是让我等来了看你吃瘪的机会~”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白了他一眼,黄毛冲着他一阵咬牙。
“咱头上那位已经说了,这次的任务,就是对你我能力的考核。能过关就吃香喝辣,过不了关就滚回家吃屎。别他妈我们一个个在这费神出力你一个人在那谈笑风生!再这么混下去,你趁早收拾东西滚回去算了。”
“嗯!早有此意!”
刘二笑了笑,倒是一点不以为意,“这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上不了网吃不了串儿,买包烟都是劣等货色!想赶我走?没问题啊!路费给我,路上回一次头我叫你一声。”
“行了别吵了。”
上来打圆场的还得是老周。
“想干的老实听话,不想干的自己走人。接了单就负责到底,这点无关有没有人雇佣,这是咱这行最起码的底线吧?”
“说的是。”刘二掏了掏耳朵,“绕了半天,还是我周大哥说话最中听。”
“你别跟我俩皮,”老周指着他说道,虽然神色凶狠,语气却分明是留人的架势。“我不赶你走,是因为留着你有用。咱这群人里头就你一人对风水阴阳术研究最深,接下来看祖宅,少了你麻烦不少。”
“我尽力而为。”
刘二笑了笑,哼着小曲儿走在了队伍前头。
黄毛龇了龇牙,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没出声。
一行七人的队伍漫步在乡村田野间。
渐趋金黄的麦子,以及夏末越发聒噪的蝉鸣。
“这地方风水不错。”
目光越过田埂,瞥到了远处的一方土坡,队伍前列的刘二点上一根烟,像模像样地指点说道。
“何解?”
小胡接茬,问。
“背山靠水出好穴,山不高,水不深,如果下葬先人得过高人指点,墓穴所处,应该是山腰上一方盈水山洼之中。”
刘二叼着烟,说话时意气风发地神态,颇有些江山指点的感觉。
“那么神么?连墓穴风貌都能说出来?”
小胡摇摇头,一脸的不相信。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人家赵公子,看我说的对是不对。”
刘二笑了笑,仍旧赶路,不做辩解。
小胡看了一眼前方引路的赵云升,后者笑而不语。
过水,翻山。
辽阔的北方多为一望无际的平原。即便有山,多数也是高度不足百米的丘陵。
爬坡的过程并不困难。
除去山野中恼人的蚊虫,以及头顶燥热的天气,不到几里的山路,对几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来说并不费多少时间。
刘二有些得意,因为墓穴所在,的确如其所言,是在一片背山靠水、迎水朝阳的山洼之中。
坟地取址不宜近水,这在现代看来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因为空气湿度一旦过大,丰富的地下水便会侵蚀棺木。但此地风貌却是奇特——四面低,中间高。这就使得原本低平积水的山洼中,平白又垒起了一座小土坡。
墓穴选址在中间的土坡之上,逢阴天下雨,水分随下方沟壑渗入地层,而不沾染棺木。外观看起来即符合中心对称的美学理念,也完美避开了水源侵蚀的祸患。
“宝穴。”
刘二吸完了手中最后一口烟,倒吸一口凉气后淡淡评价。
“坐山环水,内有乾坤,地坡隆起,藏云纳气。这种穴址,叫做‘潜龙崁’。先人下葬,则子孙后辈中必有大富大贵之人。”
“师傅谬赞了。”
赵云升笑了笑,“这墓穴要真有那么灵,我家也不至于糟这档子祸事。想我二十出头,也不过出身,可见这东西也未必有传得那么神奇。”
“不灵么?”
黄毛在一旁心中嘀咕。
说子孙后辈中必有大富大贵之人,可没说子孙后辈个个都是大富大贵。
你家穷,你叔叔家可是富得很。
这样看来这墓穴风水未必不准,只是没应验在你头上而已。
“我只有一个问题。”刘二看了他一眼,表情不为所动。“这墓穴周围的引水沟渠,是天然的,还是人为修建的?”
“这有关系么?”赵云升不解。
“有。”刘二点点头,表情一反常态的严肃认真。“‘潜龙崁’一说在风水学上包含了两层含义。最普遍的用法比较好理解,‘潜龙飞渊’,这是如字面意思一般希望子孙后辈飞黄腾达。但第二层含义,也有‘锁山固水,邪魔’。”
“……”
赵公子沉默了一下。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也许是对方的话太过惹人遐思,也许是内中含义过于细思恐极。他比划着手势,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却苦于情绪的左右,表达能力一时受到了限制。
“简单直接点说,我要明白这是纯天然的‘潜龙崁’,还是说这是宗家先祖,为了特殊目的,而人为修建出的‘潜龙崁’。”
刘二看着他,眼神已经开始不容置喙。
这个问题本身没有必要问得那么深。
风水墓穴之事,无非是为了前人已死、福荫子孙。
但真正的风水阴阳术,实则还包含了其他内容。
比如稳固龙脉,保定江山;比如邪祟,封印妖魔。
作为万千风水穴中一种,潜龙崁的特殊之处在于,这种墓穴形貌,可以通过人工选址、而后开凿沟渠来营造。
虽然与风水定义相悖,人工墓穴难免会效果折扣,但就“集地气”、“锁阴阳”的角度而言,这种做法却无可厚非。
他本不需要这么问,因为无论前人如何想,总不至于对后世有害。
但现在情况特殊,赵家的长房夫妻,已经因特殊原因而出现了癫狂中邪。
他的潜台词已经溢于言表,如果问题真的出在阴宅风水上,难免与这“潜龙崁”之说有所关联。
“我不清楚。”
想了很久。赵云升摇着头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我祖上算是小富一方,从祖宅的遗留就能看出来,在我曾曾祖父,也就是这方墓穴之主的年代,我们家在本地也算小有影响力。墓穴建造时是否人工开凿了沟渠,这点年代久远我是真的不知道,但如果说有没有这个可能,从当时的家境来看,雇佣人工建穴,我觉得是有这个可能。”
“问题纠结到一处了。”老周摸着下巴,“如果你不清楚,那么你的长辈,比方说叔叔之流,有没有可能会知道?”
“或许,但不一定。”赵云升想了想,“我的曾曾祖父,于他们而言也是曾祖父的级别。这种上下横跨百年的间隔,我觉得即便是我父亲那一辈,也未必会有相应记忆。”
“不远处是我曾祖父以及的坟葬,几位还需要去看看么?”
良久,眼见场中一片沉默,他试着打破僵局地问。
“不必了。”
刘二摇了摇头,“这边的几处墓穴,唯一值得玩味的也就这块‘潜龙崁’。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视而不见,改换思路。没办法确定前人作为,这条路就失去了查下去的理由。我只是一个思路,不就是正确答案的解题方法。与其纠结下去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回去,再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下手。”
“第二个选择呢?”赵云升问。
“开棺,验穴。”刘二语出惊人,开口的那一刻,就连黄毛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
“早猜到你们会是这个反应。”
看了看场中的一片惊骇,他故作释然的怪笑了两声。
“这就是我把前一个选择放在前面的原因。因为后者太麻烦了。”他耸了耸肩,“没有良辰吉日,冒然开棺便是对先人不敬。过程之繁琐尚且不说,一旦步骤上出了岔子,整个阴宅的风水都可能遭到破坏。发现了问题还好,如果找不到线索,付出的代价未免得不偿失。更麻烦的地方在于如果真要动手开棺,咱恐怕还得往城里专门请人。”
说到这儿,他故作无奈地一笑。
“如你们所见,小弟我只负责动动嘴皮。开棺动穴这种技术活儿,我这细皮嫩肉的干不来~”
场面陷入了无人发言的死寂。
“那么几位师傅,”赵云生的表情像是带着零下寒冬中的僵硬,“你们怎么看?”
“回去吧。”
黄毛揉了揉眉心,摇头苦笑后,甩手撂下了眼前的烂摊子。
他看得出来这么大的事情眼前这位赵公子承担不起,也看得出来日至今日的这个家,这个羽翼未丰的年轻人还不是一言九鼎的最高话事人。
开棺动土这种事还是太大了,放在古制中,这是和祭祖、婚配放在同一高度的宗族大事。
从被张野托付责任至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团队首脑的压力。
一方面自己的手段还不足以支撑想法,另一方面他也担不起这个把事情搞砸的责任。
“这就放弃了?”
老周跟在他身后,眯着双眼的样子俨然也是看出了他的不甘心。
“不然呢?”
黄毛笑了笑,“止步于此,再往前一步,咱这就是僭越了。”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老周看着他说道,“夫妇俩的情况也看过了,阴宅风水也有了个大致眉目。上头雇佣咱的那位还迟迟没有行动,没个思路,难道剩下这半天,哥几个搬条板凳窝在屋里看电视不成?”
“我也不想,但事实恐怕只能如此。”黄毛摇了摇头,一脸苦笑。“走吧赵公子,时候不早了,回去看看二老。”他转过头,却无心瞥到了双眉紧蹙而迟迟不前的赵云升。
“有什么问题么?”他走上前问。
“没有。”赵云升摇了摇头,摸了摸脖子上的一小块红色囊肿,手掌中是一只拍死的血红色蚊虫。
“山里蚊子多,被叮了一口,不碍事儿。”他笑笑,转身不以为意地向前。
落在他身后的黄毛一阵拧眉,想说话,没开口。剩下还未动身的刘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嘴上应该是说了句什么,只是耳边的轰鸣声太大,愣在原地的黄毛一时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