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黄毛沉着脸,滚动的喉结下像是沉郁着巨大的不安与紧张,“那个……人家既然都说了,咱今天就没必要非得打开这地下室了吧?”
“先不用你发言——”张野看着他一顿白眼。“情况一如诸位所见,那么现在,有没有谁来点儿什么建设性意见?”
他苦笑,同时一一扫视过众人。
“我建议早点回去吃饭——一来时候不早了,二来我差不多已经快饿了。”
跑堂小哥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对这件事情实在提不起什么太大兴趣。
“OK,咱俩想的一样。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张野点了点头,响指表示跳过。
“暴力突破吧。”小掌柜沉思,抬头后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我的建议是直接暴力闯入。这房子里的凶灵再凶又能凶到什么程度?能凶的过你张野张先生?摆个阵、弄个符,实在不行我再把小甲借给你当一次打手。我相信这点小问题对你来说难度不算太大,我们绕开阴谋阳谋,直接用绝对的暴力碾压过去。”
说这话时她还特地用手平推,做了个辅助理解的手势——看上去就像是一辆坦克开过平地,遇神杀神,遇佛**。
“我可以理解成这是对我的绝对自信吗?”
张野冷着脸,愣了好半天以后抖了抖眉梢。
“不,我这只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小掌柜耸了耸肩,“毕竟这是你的问题,跟我又没有啥太大关系哈哈~ ”
“居然一口承认了吗……”林九微微一顿,吐槽之魂,躁动不安。
“行吧,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咱们就先回去吃饭。然后有什么问题等吃饱了再说。”张野叹了口气,末了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虽然听起来很蛋疼,但事实就是除了暴力突破,貌似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我想我可以回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破邪之术,先用最小的代价破了这屋子的诅咒,然后再回来救出你和小蓉的亡魂。”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
江良生的魂魄点了点头,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仍然对着张野颔首致意。
“不客气。”
张野嘴角一撇,心说老子这是为了我三十五买到手的豪宅,你客气个啥?
一行人完完整整地退出了鬼宅,除了破损的大门,什么布置也没有变动。
“给我想办法找到前一任屋主,越快越好。”回到车上的张野拍了拍黄毛的肩膀。
“为……为啥呀?”一只手发动引擎的黄毛转过头来不解地问——好在今天的车子没出什么问题,钥匙一转,即刻响起的便是老面包车的引擎发动声。
“不为啥,个人习惯——处理问题以前一定要尽可能多地搜集可用信息,而且是越多越好,不怕麻烦。任何一点在你看来可能是重复的信息,稍稍的细微差别都可能对结果导向产生巨大影响。你不用领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按我说的去做,肯定不会有问题。”张野淡淡一笑,随后便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怎么……你信不过江良生的话?”
小掌柜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味道,故而有些试探性地问。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敢全信。”靠在座椅上的张野睁开了眼睛,“你要明白一个故事想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讲故事的人融入了怎么样的感情。故事就是故事,永远不等同于事实。我问你,你用你自己的话复述一遍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你会怎么说?”
“恶霸霸占了小蓉,他手下的风水先生爱上女主人后意图带着她私奔,结果被人发现,两人双双殉情。”小掌柜苦笑,回答得很自然。
“但是站在恶霸的角度,故事就极有可能是:手下风水先生蛊惑小蓉,诱骗她私奔以后阴谋败露。这,就是故事与现实的区别——故事可以有无数个版本,然而答案始终只有一个。”张野伸出了三根手指,“疑点有三。”
“哪三个?”小掌柜问。
“第一,故事结尾凭空冒出来的风水师。”张野说道,“按他的说法,人皮灯笼的秘法,以及肉身浇筑地基,都是**身边一名陌生面孔的风水师提给他的建议。那么问题来了,在手下已经有一位风水先生的前提下,这名擅长旁门邪道的风水师又是哪来的?”
“而且看上去道行不浅?至少这么凶狠残暴的法子,一般人肯定想不出来。”小掌柜笑笑。
“第二,处置手法——”张野故作停顿,“这恶霸如此大费周章,又是用凶灵镇压住宅,又是让两人永世不能翻身,目的是什么?真要赶尽杀绝何必那么麻烦?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直接让其中一人魂飞魄散!这种处置方式不比现在这个局面好看得多?”
“额……个人喜好问题??”
小掌柜愕然,张野的这个问题算是把她给问到了。
“第三……这货编的故事太完善了……”张野一声冷笑,事到如今,直接用了“编”这个动词。
“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觉得,明明他是受害者,却好像对前因后果什么都了解吗?”张野反问,“像什么‘对方一直都知道他和小蓉神交’,包括**这样处置他们的目的,好像事情发生的过程经过,所有内容他都一清二楚。不排除反派杀他之前得意洋洋交代所有事情这种狗血情节,但就我个人而言,知道得太多,反而意味着造作的嫌疑。”
“哇你这个人的思想问题真的严重啊!”小掌柜一脸骇然地望着他,“我算是发现了,每次你跟你我说某件某件事情有疑点,一半是你确实听出来了逻辑有问题,还有一半纯粹就是你个人的阴谋论主义!就是事先假定所有人都是坏人,然后基于这个假设对他们的一起行为言论做出极端化的龌龊猜想!这些也能算疑点啊??!完全都是你个人心理太阴暗了好不好!”
“你才发现啊?”老酒鬼叼着酒瓶,淡淡吐了一句槽。
“但是不可否认我每次用阴谋论揣摩出来的疑点,到最后都变成了事实。”张野望着她微笑,“不是我内心太过阴暗,而是这世界本身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光明。所有人的出现、所有对话的发生,都可以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结果,排除掉一些计算之外的巧合,剩下来的一切进程全都是阴谋算计。”
“这点上我认同他的话。”
一直保持沉默的跑堂小哥突然发言,“虽然没有什么理由证明,但我始终相信这世上坏人比好人多。”
“你看~ 他都这么说~”张野耸了耸肩。
“我反而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暗指你是坏人吧……”小掌柜冷笑。
“正解。”跑堂小哥点点头,说完又继续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状态中。
“坏人也好,好人也罢,反正不会害你们俩不就是了?”
张野笑笑,不以为意。
车灯撕破了夜晚,顺着笔直的公路,长驱直入城市的腹地。
随着两旁霓虹的增加,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连周遭的气温也一并升高了起来。
虽然接机用的车略显寒酸,但安排住宿的酒店,黄毛他们是真的没有含糊。晚饭吃的虽然有点晚,但好在饭菜是厨房现做,因而吃的时候也没有变成残羹冷炙。
同样的夜里,京都火车站中来往频繁。
汽笛蒸鸣的钢铁长龙在黑色铁轨上穿梭驶过,形形**的客人或下车或出发各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穿过黑色的夜,是各个街边商铺、路边摊大排档的昏黄色灯光。
汤锅里腾腾的热汽,以及玻璃杯中性烈的二锅头成为刚下车的乘客们面对寒夜最好的伴侣,饥寒交迫下,没有什么能比一晚热汤面更能暖心。
“老板来碗面吧。”
模样憨厚的小伙子唇上挂着一条吸了又掉、掉了又吸的鼻涕。
“好嘞,加麻油嘛?”
面摊的老板操着一口正统的京腔。
“加,加辣加醋!”
小伙子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
老板呵呵一笑,觉得这么实诚的年轻人实在可爱。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来京都玩儿?”趁着面下锅的功夫,闲来无事的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年轻人聊着天儿。
“看我这样也不像吧。”小伙子指了指自己一身穷酸打扮,以及一个款式老旧、明显是上世纪风格的棕黑色皮箱,“来办点事情哦。家里老人腿脚不利索,不方便走动,遣我这个小子出来跑腿的。”
“那你在京都有亲戚吗?”老板问,听他这话倒有了点关切的意思。
“亲戚没有,不过家里的长辈本事大,熟人应该还有几个。”小伙子嘿嘿一笑。
“那就行,不然人生地不熟的,没个熟人不好办事。”老板点了点头,提起笊篱往锅中一抖,熟练地捞起了一团白面条。“面来喽,加油加辣加醋!”清汤挂面往另一个锅里熬好的汤水中一滚,葱花调味料像是画家手中的水彩般点缀勾勒。“对了,事情办完,有意向在这边玩儿个几天吗?”老板又问,“京都这边玩得东西可多,年轻人趁着岁数小就应该天南海北多走动。”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玩儿那是后话,时间不多,我还是得先把家里老的交代的任务完成~ ”小伙子笑笑,接过面碗以后便将整个头埋进了脸大的海碗当中。
夜色深沉,照耀着千年来风雨不动的京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