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试探?”
跑堂小哥不确定的问道。
其实他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同样的轻松自如不仅体现在大百足的身上,李星云前辈的脸上同样有。
这种不带半点认真的神色,只能说明双方都处在对彼此实力的试探当中。因为是初次交手,所以没有人会傻到上来就丢一个绝招。
“就跟斗地主不会见面甩王炸一个道理。”
张野怪笑了两声,替林九说出了心中早就想吐的那个槽。
“差不多了。”
半晌后,他拍了拍双手,仿佛算尽一切,尘埃落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阵前的李星云攻势猛然一转!即刻间收去了天空中的万道剑光,殊法归元之后,悉数凝成了指间一线!
剑绘·惊神指。
单点突破的强攻术原理,以及强大到海纳百川的真元操纵力。很遗憾这一指出手时李江帆并未能出现在现场,因为这一剑背后的风姿,注定使山河褪色天地无言。
强大如脉冲般的一道波纹在李星云的指间震荡而出,没有声音,动作轻柔的仿佛美人纤指在水面轻轻一点。随后水纹涟漪层层沓沓,以至柔之劲卸去至刚之甲!
水纹轻转。
随着那道指劲直射向大百足的额前,贯体后的波纹顺着甲壳脉络通体直下,沿途掠过的柔劲,如同水波推搡一般带着那层棕黑色甲胄错骨移位!
那一刻,被指芒击中的大蜈蚣仰天嘶吼,吼声中的痛感,凭声波震得在场众人五脏俱惊。
它当然疼。
因为李星云所做的事情,相当于将他身体外围的一层骨骼强行移位、皮肉分离。靠指尖柔劲卸得百丈鳞甲,这就是凝剑于指,剔骨伐髓。
张野突然想起了以前听闻过的一种极为残忍的刑罚:说是将受刑者除头部以外的下半身全部埋进黄土中,再在其头顶割开一个小口子,然后往里灌水银。受刑者因为皮肉间奇痒难耐,会不顾一切的往外钻,最后皮囊留在原地,剩下满身血肉的人体从地缝里钻出来。
而今的大百足正是让他没来由想起了这种极刑。
在惊神指的柔劲下,他全身的骨骼甲胄整体移位、不再与血肉嵌合,不难想象,如果此时再有一个力气不输跑堂小哥的人上前制住它的身体,拉住须子往外一拽,最后的画面,也会是一条体长百丈的大肉虫在黄土与群山间翻滚不息。
就像一条离了水的泥鳅。
大百足是真的怒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狠,或者说没有想到她的实力能夸张到这种程度。虽然很清楚这一指过后就算对方还有战斗能力,巨大的消耗恐怕也不会让她的状态好到哪里去。但肉身受此重创,再打下去不是被不被人破防的问题,而是这种强烈的痛感真的有可能会让他疼到硬生生昏厥过去!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舍弃实力较强的本体形态,转而用褪去甲壳的人形作战。
只见那头在群山间翻滚腾跃的大蜈蚣突然摇身一变,在漫天爆裂的血光中,一名手持锯齿形双刀的光头带着狰狞目色冲出了血雾。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的上身,仿佛在血液中浸泡过一样,带着一身醒目的鲜红!
“居然干脆就不要那身鳞甲了吗?”
李星云苦笑。
虽然早就猜到了对方会有此一举,但看到这头妖物如此果断干脆地断腕止血,她还是不由为这份惨烈吃了一惊。
“这一褪,不等长出新的鳞甲,你应该清楚你再也没可能变回原形。我本以为你会就此逃走,没想到……是条汉子。”
“你!闭嘴!”
浑身浴血的光头死死盯着李星云,“今日之战,不死不休!”
“这样啊。”
后者再次苦笑,“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你去死了。”
说完,数道剑光再次腾起于她的身周两侧,而在她的头顶正上方,是如同本命青灯般燃烧不息的天策剑。
大百足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刚才那一指过后,就算这个女人还能作战,最起码也是废了一半。
眼前的这些剑光数量远不足先前的百分之一——而沦落到需要向自己的本命法器借力,则说明这个道姑已经彻底走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他无所谓,最多只是被人废了一层刀枪不入的护身甲。虽然变成人形后的战斗力难免有所折扣,而且经此一役,起码倒退五十年修为,但只要杀了这个女人,吞了她的地魁境真元气海,一切付出都值得,所得的回报甚至有可能让他在原有基础上更上层楼。
血光融入了刀光,在灭法境大妖的威压之前,天地之势,开始汇聚于眼前的两柄锯齿形长刀。
这一搏,搏的是命,搏的是天运。修为到了这个层级谁杀谁都是易如反掌,同样的舍命一博,谁的命硬谁就能活下来。
小掌柜攥着手心冷汗横流,“你们!为什么不上前去帮忙啊!”
她看着袖手旁观的张野林九,恨不得自己冲上前去送那蜈蚣精几记粉拳。
“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上。”老酒鬼耸了耸肩,“他们身周的气场,非同等修为境界的人,一旦踏足就是死。何必现在还过去让李星云分心?”
“你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啊。”
张野笑了笑,他的注意力此时此刻全在面无表情的跑堂小哥身上。
“没什么好担心的。”
小甲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感觉不会输,为什么要担心?”
“你对李星云前辈那么有信心吗?”张野试探着问。
“不。”跑堂小哥摇头,“我只对我看到的东西有信心。”他比了比自己的双眼,在他的世界中,有一层黑色的物质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像是无形无质,却能衡量一个人的强弱。
他发现只要自己集中精力就可以看到这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李星云身旁的黑色物质,要明显多于那头大百足。
如果说前者是湖泊,后者则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洋。
回头看了看张野,他突然说出了一句自己都有所犹豫的话。
他说,“林九是帮不上。你却是不想帮。真的想动手,我感觉你未必会输给李星云。”
他没有说谎。
因为在他的眼中,张野的形象,就是那些黑色物质本身。
这种明显不同其他人的景象让他心惊不已,这是一种,对于神明的敬畏与恐慌。
虽然他整个人所代表的黑色物质数量也无法与李星云相匹敌,但这些画面给跑堂小哥的感觉就是——张野就是那些黑色物质的本体。
众人沉默。尤其是小掌柜,看着互相对视的两人神情凝重。
“怕不是没睡醒在说胡话吧?”
张野哈哈大笑,很不以为然的打了个哈哈。
“被你发现了~ 确实没睡醒~”
跑堂小哥也跟着哈哈一笑,看似轻松愉快的带过了这个话题。
场中,是针锋相对的两人。
一个是修为逆天的灭法境大百足,一个是功参造化的蜀山天策剑主。厚重与轻灵,肉身与法器,剑意,与元神。
两股无形的气场在天地间猛然碰撞,最后的结果是风云色变,时间静止。万物的颜色仿佛在那一刻被渲染成黑白一体,而在视界分割的正中央,是交错的剑光与两柄势若雷霆的锯齿形长刀。
大百足明白机会只有一次。
这个女人的强大他领教的比谁都深。眼前的战斗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万军阵前,谁先后退一步,谁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结局。
拼速度,自己的肉体无论如何快不过对方意随心飞的剑意,失去了护身鳞甲,这样的血肉之躯又未必扛得下对方的利刃穿心。所以要搏就搏这一刀的力量,只要能在对方的后续伤害全部打出以前将她轰得形神俱灭,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
那一刻,两柄棕黑色的锯齿形长刀合而为一。刀刃处的齿痕紧紧咬合,呈现出的阔刃论体积已经足够令青史中将近半数的重刀黯然失色。
厚重的刀身划过几乎凝成一体的空气,每一寸推进,威压重的都像是慢放五十倍的电影帧数。
慢,却逃不开。
在所有生灵悉数被卷入这股强行被放慢的刀势领域中时,只有李星云一个人用正常的速度叹了一口气,并用诡异到堪称鬼魅倒影的速度出现在大百足的身后,随后,一指点向了他的后背心房。
她说“业果如斯,我亦奈何。”
光头的重斩打了个空。
剑光仍在,天策剑仍在,只是原来的位置上,被他一刀砍碎的道姑却如同幻影一般,破碎,又聚合。
心魔禁剑·镜花水月。
站在他背后的李星云真身突然收指,随后一朵璀璨夺目的剑花穿过他的身体,自他的正面心房处猛然爆开!
蹿出的血雾聚而不散,剑光如水中冷月,血色如水中红花。
“安息。”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你本可以选择逃跑,我也无意穷追。这是你自己的业报,我亦无可奈何。”
“善哉善哉~”
张野苦笑了两声,从远处走来,替一副悲悯脸的李星云唱了两句佛号。
“看得爽了?”
李星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身后是迅速化成原形的大百足——不大,这头生前不可一世的怪兽,死后反倒如同缩水了一般,从头量到脚也不过一人高。
一米八的铁背蜈蚣。
这种惊世骇俗的长度,真拿出去只怕被当成外星人也没多少人会怀疑。只是相比于先前那副吞天蔽日的姿态,眼下这条缩小版的长虫就显得多多少少有点猥琐了。张野围着那头大百足的尸体左看右看,绕了三四圈以后才砸了咂舌表示想不到这玩意儿生前恶心死了以后更恶心,身躯居然还带缩水的??这种特性不免让他有了种不好的联想。
“真以为世界上会有将近百米长的蜈蚣嘛?”老酒鬼倒是显得很淡定,“就算是一年长一寸,千年也不过十几丈而已。能长到这么大已经说明这头蜈蚣的不凡之处了,之前看到的真身,说白了还是内丹结成、真元凝聚后膨胀化的法相妖身而已。”
“见谅~ 这么大个儿的妖物,我也是头一回杀。”张野笑了笑,对自己的孤陋寡闻倒是半点不引以为耻。
“有什么话我建议你们回去再说。”
李星云前辈突然说。
一直到现在,张野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并不太好。
论修为,她和这头大百足不过也就是伯仲之间。现如今靠一己之力将其诛杀,她的状况就算还能维持行动,恐怕体内的真元也已经所剩无多。
但是场中明显还有第七个人。一个自始至终都虎视眈眈、躲在暗处窥伺着这场鹬蚌之争的渔翁。
“蜀山第一长老,名不虚传。”
孔夷轻轻鼓掌,从不知什么地方微笑着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神色颇带春风得意之感,比之更为强烈的是他身周自带的那股气息——单论强度,也就是仅次于先前的大百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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