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从小到大,隐居深山的小掌柜何曾见过这等怪事,她听说过草木兽灵化人成精,什么时候见过枯死的芭蕉树上头发一样长绿毛的光景?
“芭蕉养鬼。”张野苦笑连连,“本身就是阴木,这棵树岁逾百年,上面积攒的亡魂之气简直是重的吓人。一般来说,到达一定年份的芭蕉渡天雷劫后都极易成精,按这棵芭蕉的岁数,如果不是位处峨眉地脉之上,恐怕早就引来天雷劫了。现在古树凭空枉死,不只是树上无处栖身的亡魂,即便是树灵本身也是怨愤难平。怨气夹杂着地气,以及风水逆转之后的‘龙尸煞’……个人建议你们最好是赶紧一把火烧掉,不然七日之内,恐成精怪。”
“精怪?!”小掌柜皱眉,“你的意思是,妖?”
“妖是妖,怪是怪,两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同一个性质。”张野摇了摇头,“俗话常说的‘妖魔鬼怪’,事实上‘妖,魔,鬼,怪’,四种东西各不相同。灵物受感是为妖,执念难除是为魔,生灵不死是为鬼,异象之变是为怪。”
“前三种都不难理解,只是这个‘怪’,闻所未闻!”小老板娘又是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那白雪下的一堆绿毛,那些浓密的毛发随风飘扬,远处看来,真的是如同头发般在风中飞舞。
“第四种‘怪’,说白了其实是一类事物的统称。这类东西非鬼,非妖,非魔,在规则法度之外,不受一般体系约束。解释起来很复杂,你要理解成特殊的妖物、鬼类也未尝不可。”
张野继续苦笑,迫于种种原因没有细说。
其实他身边就有一个最好的例子。
鬼妖出身的红衣,真要划分的话就算是“怪”的一种。由鬼化妖,逆天所成。寻常的道法难以压制,一旦凶性显露更是令人胆寒。
这类存在麻烦就麻烦在不属于天生物种,而是种种机缘巧合下,几经繁杂的异变才最终萌生的产物。一般的道门法术根本难以压制,超脱天理变数之外,处理起来都是一等一的棘手。
“烧?”
小甲转过了头,脸上闪过一抹嗤笑,“这么大的雪天,这么大的风势!生个火都困难,怎么烧?”
张野摇头,除了苦笑,没有什么实质性建议。
他说的没错,这么大的雪,在这院子里生个火都困难,更别说烧掉这么大一株芭蕉树。
“那现在怎么办?”
红衣问,脸上的神色透着重重忧虑。
“慢慢想办法,希望在异变突生之前,能想到好的方法把这麻烦处理掉。”张野紧锁眉头,显然这时候也是在思考对策。
风雪太大,即便是动用阵法中的火行之力,也很难烧掉这样一株体生寒凉的百年阴木。
然而局势又实在刻不容缓,他们几个倒还有招架之力,烦就烦在客栈中还有着另一帮无辜被卷入的普通人。
“安安心心等救援吧。”小掌柜微微一叹,表情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我稍后会前往联络蜀山本部的人员。眼下的局势已经超脱了我们的掌控。我不会轻易定论几位就是这一切阴谋的背后主导者,但是我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如果想证明自己的无辜,几位只需要静静等候蜀山方面传来消息,然后关于你们的身份性质,会有他们前来定夺。”
张野笑了,说,“如果可以,再好不过。”
把一切都交给蜀山本部来定夺?
他心说傻丫头,你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些吧。
如果真的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一切,意图只手遮天,玩死这客栈中的所有知情人。那么他在布置结界之时就该考虑到这个问题,人家怎么会傻到放你去联系蜀山,等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踏平这间小小的山腰客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掌柜的语气冷了。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要适当的提醒,这棵树种植在峨眉地脉之上,相当于一处封锁灵气的穴眼。而今穴眼失守,灵脉破损,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蜀山上真的要有所动作,不需要等到你去联络,人家自己已经派人来了。”
张野耸了耸肩,无比中肯的说出了一个最残酷的现实。
“到现在没有动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他们对这里正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要么……”联想到这层含义,说到一半的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么就是他们其实已经派了人前来,只是那些派来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有出现。”
烈烈寒风中,每个人都因为他这句话陡然升起了一阵从脚底冒到脊梁的含义。
“我发现你有一个天赋。”跑堂小哥冷冷看着他,“那就是可以让人对你的好感逐步降低。”
“我知道我说话不讨人喜,但是无可否认,我说的都是事实。”张野笑了笑,对他的反感不以为意,“我只是想得比你们更长远一些而已,说到底,真正不容乐观的还是眼前的时局。”
“你知道的这么多,我怎么确定,那个主谋一切的人不是你?”
跑堂小哥眯起了眼睛,说话的时间里,他已经重新拾起了先前被震落雪中的阔刀。
“你不需要确定,还想动手的话,只管放马来就行。”张野耸了耸肩,“只是有笔账我希望算给你听。芭蕉树已经倒了,不管我们是不是阴谋家,现在杀了我们,根本无益于眼前的时局。这风雪结界虽然恼人,但说到底,真正受其影响、无法出行的只有我们和客栈里的一群游客而已。就算我们是你眼中的主谋,你杀了我,并破除了风雪结界,芭蕉树仍然不可能起死回生,既有的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与其把一切快速推向灭亡,反倒不如赌一赌剩下一半的可能性——如果我们不是坏人,那么我们的存在,将是你们揪出元凶的最大助力,也是阻止损失进一步扩大的最大保障。”
这些话既说给眼前这位跑堂小哥,也说给他身后那位蹙眉沉思的小掌柜。
张野相信对方也是聪明人,这种时候该不该对自己一行下手,只要稍加引导,不难分析出其中利害。
“用不着跟我玩话术。”跑堂小哥将一人高的巨刃轻松扛到了肩上,没有动杀意,只是眼神中写满了对张野的厌恶。“我知道你很自信,自信十步之内,我取不了你的性命。但这并不等同于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我无法拿出证据证明你的嫌疑。可同样你也没办法说服我——你与这件事情无关。所以我只想提醒阁下一声——只要你还留在这客栈里,烦请您时时刻刻留一个心眼,好提防不经意处的杀机。”
玩这套吗?
张野笑了笑,点了点头,“随便你,如果你愿意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不用闹了。”
小掌柜干咳了一声,没有对小甲的行动做出任何阻止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保持观望,坐等真相浮出水面。
“张先生,我知道您也是聪明人。如果这真的是您布的局,那么我无话可说,论智论武都是技不如人,输,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是如果这不是您的局,我此刻很想听听您的意见,看看我们应该怎么做。
“地脉被毁,通讯中断。无法与蜀山取得联络,对于对方的阴谋一无所知。来吧。”她突然淡淡一笑,真到了这时候,反而是镇定了下来,表现得从容不迫,“来让我看看,京都奇门遁甲一脉是如何的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不敢,最起码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吧?”
张野笑笑。“各干各的,无论情况多糟,最起码先稳住店里的那帮旅客。灵界中的事情,无论如何应该避免影响到凡人,这点共识,我相信大家应该都有。”
“明白。小甲,”小掌柜微笑。
“在。”跑堂小哥沉声应和。
“准备收拾收拾开门。我去准备早饭,等各位客人起床。”
“是。”
临走前的跑堂小哥回瞪了张野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人走了。”
等到一男一女两人走远,叼着酒瓶的老酒鬼才幽幽冲张野嘟囔了一句。
“来吧张大师,请开始你的表演!”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戏谑的一笑,并试图欣赏张野脸上的表情。
张大师翻了个白眼,只是摇了摇头,看上去浓重的心事下,并没有多少搭理他的意思。
“这间客栈里有什么?”
他突然问,也没有看向林九,谁也搞不清楚他这副自言自语的模样,这句突兀的话到底是在问谁。
“一群活人,两个妖物,一棵快要成精的死芭蕉,”老酒鬼笑了笑,“以及躲在暗处的旁观者?你到底想问啥?”
“我是说,如果这间客栈里还有可以图谋的东西,那么应该是什么?”
张野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继续问。
“不够明显吗?”老酒鬼灌了一口酒,“生门死关。”
“如果对方是冲着生门死关来的,为什么不直接打开这个裂缝,或者在关口上做文章?”张野皱眉,还是在自顾自地问着问题。
这回答话的轮到红衣了,“因为找不到地方?我们都知道这地方就是蜀山大阵的生门死关,但具体什么位置,除了那位小掌柜,恐怕谁也说不上来。假如对方是昨晚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才知道了这里的秘密,那么他所掌握的信息量应该和我们一样,也就是仅仅知道这里有关口,却不知道关口的具体位置!”
“所以他在尝试。”
双目紧闭的张野这时候终于露出了淡淡微笑。“这棵被人砍倒的芭蕉树,就是他尝试后的产物。他以为这里就是阵眼,却没想到自己找错了地方。”
“于是那人便布下了这层风雪结界,”老酒鬼冷笑着接过了话茬,“只有把我们所有人都困在这里,这个秘密才会一直被保留下去,直到被揭开的那一天。”
“OK,解决问题以前,该理清的问题已经理清楚了。”张野点了点头,“我们能想到的部分,那位小老板娘同样也能想到。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在这群人中,找到真凶。”
“哪群人?”
想到了什么,老酒鬼挑着眉问道。
“你说呢?这个客栈里有什么人,这个问题你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回答过了吗?”
张野望着他,突然间诡谲一笑,露出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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