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头一天,正值某位姓梁的文学大师不幸逝世,据说他死之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死了,快给我大量的氧气”,可见如何达观透彻的人也不愿迎接死亡的到来。话说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也许生死也有守恒定律,总之我在次日出生了。听我奶奶讲,我出生那天,父亲还在村上的小学上课,等他下了班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小子,作为最后一个知道我出生消息的家里人,他便给我起了一个文艺范十足的名字——“魏末知”。
我们这个村叫梧桐村,传说从前村子里曾来过一只凤凰,凤凰我倒是没见过,村子南头的花鼓湖边上却真真的有座凤凰庙,庙西北面就是村里葬人的坟圈子,因此大人们不准我们小孩子到那玩儿。日益长大的我,虽然体格消瘦,但是头脑还算机灵,更是淘的没边儿没沿儿,根本不把大人的话放在心上,总是带着村里同龄小孩儿四处疯耍,那凤凰庙自然也是我们经常光顾猎奇的地方。
时光飞逝,转眼我到了七岁。
“妈,期末考试我考了双百,老师说,开学我就可以从学前班升至一年级了,明天去学校领上一年级的新书就放假了。”一放学,就兴冲冲的对母亲嚷嚷道。
“上一年级可得好好学,别给你爸丢脸。”母亲蹲在灶台旁,边往灶坑里添柴火,边笑盈盈的对我说。
“知道了,明天领完书我要和童海超去玩,行不?”
童海超是村子东头童老汉的孙子,我们俩从小就腻在一块儿,常常吃在一个碗,睡在一个窝,就连过年家里分到的炮仗都一起放。那小子非常会来事儿(东北方言,同“乖巧”),村里的大人们也都很得意(东北方言,同“喜欢”)他,但是除了我没人知道,其实他骨子里和我一样,也是个淘小子。
“行,明个儿去吧,和海超好好玩,别给我惹豁子(东北方言,同“惹麻烦”)。”母亲将洗好的白菜和切好的土豆一股脑倒进锅里,在锅边上贴上了一圈饽饽,转过头对我说,“你把炕桌放上,再去东屋叫上你爷爷奶奶吃饭,你爸也该下班了。”
见母亲同意,我心里乐的屁颠屁颠的,内心真是崇拜自己的机灵劲儿。前几天刚下过雨,我和童海超约好明天要去花鼓湖边的小水泡子里逮青蛙,要是直说,老妈一定不会答应。
次日早上领了新书,出了教室,就见童海超已经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在校大门口等我了,见我过来,他一边向我使劲的挥手,一边大喊大叫,“我说知了,你咋这么慢。”知了是我的小名,和我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行了,咱俩这就去吧,东西带着呢吗?”
只见海超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罐头瓶子,对我说道:“瞧,都带着呢,这次一定要抓一只跳的远的青蛙,让二胖他们也常常输的滋味”。二胖是村长的儿子,吃的膘肥体壮,平时飞扬跋扈的,专欺负比他小的小孩儿,我和海超最看不惯他那伙人,总是和他对着干。
我们一路上打打闹闹,很快就到了凤凰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的这座庙,只见四角尖尖的青瓦顶,灰白色的厚重外墙,由于临近花鼓湖,常年受水气的侵蚀,表皮有很多地方已经起卷脱落了。庙里面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尊收着翅膀、闭着双目打盹的大鸟铜铸像,铜像前面有一个石头槽子,里面装的全是香灰。那大鸟周身铜绿斑斑,就像一只营养不良、不断脱毛的大鹅,然而破败不堪的外表却给人一种平静**的感觉。所以,一到夏天,我和童海超在花鼓湖洗过澡,总要来这庙里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
在庙里休息了一会,我们就开始寻找起青蛙的藏身地,下过雨,庙附近出现了很多小水泡,这是青蛙们最好的去处。我们用腿不断的扫荡着小水泡周围高高的芦苇和水麦草,尽量发出大的动静,这样青蛙们就会慌张的乱跳,我们就有机会伺机捉捕。
不一会儿,我们就收获了两瓶战利品,带到花鼓湖边的滩上,将青蛙倒出来,一只一只的筛选。
令人泄气的是,跳的最远的蛙也就只有一步远。
海超沮丧着黝黑的脸,叹了口气:“抓到这么多,竟然都是些没用的家伙,二胖的那只蛙能跳四步远!”
“这的青蛙都这熊样儿,他的青蛙肯定不是小水泡子里的。”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只蛙是狗剩儿他爹在庙西北面抓的,之后让狗剩儿拿给二胖玩去的。”
“走,咱也去那边抓几只!”
“那边可全是坟圈子。”
“大白天的,怕啥,你不敢去,我自己去!”
“谁不敢去,你咋能这么说你哥我!”
“谁是谁哥呀,别说没用的了,快走。”
我打头阵,一边拨开草,一边向坟圈子缓缓开进。说一点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我们经常听村里的大人讲那里有多么邪性,况且当时我们也才只有七岁,可是为了不输给二胖,我们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们正紧张的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一声“簌簌”的怪叫,紧接着一个翠绿的东西从我头顶一闪而过。
“妈呀!”我俩同时惊叫了一声,吓的身子一颤,定在原地动不了了。
“我头上落了个啥玩意啊,知了你快看看,帮我给它整下去”海超黝黑的脸此刻已经吓的铁青,厚厚的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
我战战兢兢的扭过头,定睛向海超的头上看去,不禁笑出声来。
“我说知了,你咋还傻笑上了,吓傻了?!”海超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腔调紧张的看着我。
“别说,你脑袋上顶个青蛙也蛮帅的嘛”,我笑道。
“啥?青蛙?”说着,海超准备用手胡路(东北方言,同“乱抓”)脑袋。
“别动,这只蛙可是个跳远高手,能从天而降,简直就是飞天神蛙,要是让它跳走了,咱俩可就撵不上了,看我把它逮着了,绝对让二胖他们输的心服口服。”
说话间,我已经完全转过身,不错眼珠的盯着那只翠绿的小青蛙,并将双手做成鳄鱼嘴状,慢慢的向海超的头顶靠过去。
“嘿,抓着了,赶紧把罐头瓶子递给我”,我兴奋的叫着,却发现海超没有任何动作,再看他的脸上充满了恐惧,一双不大的眼睛此刻却瞪的滚圆,正直勾勾的的盯着我身后的方向。
紧接着我的背后又传来和刚才一样的“簌簌”怪叫,听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是却能感受到声音中充满了敌意和愤怒。
霎时间,我的整个身体的温度好像降至到了冰点,冷汗不住的往外渗,我知道,我的身后肯定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注视着我,我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动作太大,刺激到那位可怕的家伙。
“知知知知了,我好像看到前面有好好好好大的一条长虫(同“蛇”)在草里游,能有房檩子那么粗,我们赶赶赶赶紧往回跑吧”,海超这时已经吓得五官移位了,结结巴巴的和我说着他所看到的景象。
我相信海超的话,我们之间从没有过谎言,况且他也不是个胆小的主,他现在这样子肯定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那就跑啊,还愣着干嘛!”我发了一声喊,将那只青蛙丢进书包里,拽着海超就往凤凰庙方向跑去。
我们现在距离凤凰庙其实不是很远,眼睛都能清楚的看到庙门上的叩门铜环,可是就是感觉自己跑不快,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翅膀,恨不得马上飞到庙里去。
事实证明“欲速则不达”,越着急,越出错,中间我们被芦苇绊倒了不知道多少次,弄得我们满身烂泥,海超更是跑得都顺边(东北方言,同“同手同脚”)了。
耳后草丛里“哗啦哗啦”游走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知道那条大蛇正在快速迫近。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唯一的希望就是拼命地跑。急速的奔跑让心脏在体内慌乱的跳成一团,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停下来,我们俩必遭大难,现在也就只有咬着牙拼了。
“十步”、“五步”、“两步”。
紧接着,我在右手上加了一把劲儿,一把将海超甩进庙里,随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好了,现在只要关上庙门就安全了。”我心里庆幸的想着。我从地上吃力的爬起来,两只手用力合着沉重的两扇庙门,我消瘦的体格在力量上的劣势此时此刻被暴露无遗,门被合的十分艰难。正当庙门马上就要被我关上的时候,透过那最后一寸未被关上的门缝,我看见了我这一生当中第一个恐怖画面:一条巨大的青蛇正吐着信子立在门外,高高昂起的蛇头上那一对翠绿的招子正恶狠狠的盯着我。与蛇眼对视的一瞬间,我只感觉眼前泛起一圈一圈不断向外扩散的血红色,随后便失去了意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