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老子的,你个狗啃的出门不开车,怎么不把人也留在老家?”
沈绪平坐上车,建成狠打着方向盘,忙着转弯儿。
“来麻烦老子,信不信老子过两天就走云贵去?!”
他察觉到沈绪平的怪异,车开上直道后建成就不住地通过中央后视镜打量他。
“你个龟儿子,哭过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个狗啃的,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是哭。要哭也只能哭天哭地、哭父母,最多再加个堂客,你是哭个哪样?”
沈绪平没有出声。眼圈红红的,鼻头发红。
建成闭了嘴,车驶上乡间公路,沈绪平犹是如在梦中。
“傻儿,唱首歌来听!”建成憋了一路,只觉得齿缝里快要蹦出青蛙来,一阵难受。
沈绪平望着西天上泛着金光的云彩,兀自发神。
今天早上他还和净书走在一起,身边萦绕着她的气息,只不过这么短短的一瞬,他身边就再也没有她了。小时候,他亲眼看见她从自己身边跑远了,跑上一条他完全未知的路,如今,他费尽辛苦,好不容易追上她,还牵着她的手,原以为可以一辈子走下去,却又迫不得已,自己丢掉了她的手。
他把玻璃窗摇下来,让飞速的汽车带起的风灌进来,让风灌满他心里的虚空。风里的寒气吹得他的面部僵硬,吹得他全身麻木。
今天的车仿佛走得格外的快,沈绪平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悲伤嚼烂了咽进肚中,车就已经到了沈家别墅的门口。
建成在沈绪平的肩上冲上一拳,正准备往屋里走,却被沈绪平一把拉住了手肘。
他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沈绪平的手上,嘴角咧开,显出一丝笑容:“拉老子干什么?又不是老子惹了你!”
“建成,我有女儿了。”
建成的嘴角耷拉下来,脸色僵硬。隔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半丝惊诧都没有:“哦。”
“你龟儿,从小就是这样,老子遇到开心事你哦一声就作数了,老子遇到不开心的事你也哦一声就作数了。老子的情绪发都发不出来。”
“大娃子,建成,快进来。”沈老妈坐在沙发上没有迎出来,手里正撕扯着绵绸质的旧衣服。钱妈妈抱着净盈坐在她边儿上,用胳膊肘捅着沈老妈。
钱盈盈坐在一边儿心绪不宁,用红色的毛线织着什么,听到沈老妈的声音噌地就站起来,手里的线带动着沙发上的线球,红色的球不偏不倚,滚到门口建成脚下,建成驻足低头。沈绪平扫了一眼她手里半成的红色,把脖子上的红围脖解下来,随手扔到沙发上。
建成蹲在地上把线球捡起来,一手拿着线球,一手提着线围着红球旋绕。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不一会儿,就在他和钱盈盈之间绷得直直的,凸出的眼珠子放出意味深长的目光,锁定在钱盈盈有些躲闪的眼睛上。他接着收线,钱盈盈顺着他的力度走过去。
“盈姑娘,给你。”他把线球递到钱盈盈眼前。
她呆了一阵,正欲伸出手,球却突然被谁取走了。
“玉兰,你怎么来了?!”
玉兰把线球塞到她手里,瞟一眼建成,带着钱盈盈往屋内走。
“什么盈姑娘,大家都认识,小钱哪里得罪你了?非要喊得这么生分。”
“玉兰,你真的是,这么点小事,你也要怪别个建成。”
玉兰把钱盈盈放开,朝着沈老妈步去,在她旁边坐下来:“姨妈。”
目光落到钱妈妈和她怀中的小孩儿身上,皱着眉头打量着。
“玉兰,这是我妈。”
玉兰皱起的眉头打开了,脸上露出笑:“阿姨好。“说着要绕过沈老妈,象征性地逗逗她怀中的小孩儿:”这是你家里哪个哥哥姐姐的孩子吗?叫什么名字?“
钱盈盈把手里的线捋直,两支细长的铁签子在红色的线绳间来往穿梭:“叫净盈,是老子的幺儿。“
“我呀,就是在给净盈撕尿布,哪能老用纸尿裤?!都过敏了”
玉兰疑惑地看向沈绪平。
“亲子鉴定还是得做,老子明天就带你去。“沈绪平语气里十分疲惫,不过相较于他初次与钱盈盈重逢的时刻已经缓和许多。
钱盈盈手里的铁签子止住了,闪着冰冷的寒光,与那温暖的红光形成强烈的反差。
沈绪平安慰道:“你也不要多心,只是有个凭据,所有人都更心安些。”
“哥,那刘净书怎么办?”
一支铁签子滚落在地上,钱盈盈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建成,把签子捡起来,吹一吹。可是那花岗岩的地板被沈老汉儿擦得一尘不染,都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
“书书妹儿那样的,还怕找不到比女婿更好的?”钱妈妈一边说,一边用手肘碰一碰一旁的沈老妈。
沈老妈蹙着眉,把一件棉衣掀开来,抖落抖落:“大娃子,今天你们都出去了,你钱孃找我借钱来着,老子身上哪里来的钱?”
沈绪平朝钱妈妈看过去,只见她脸上盈着讨好的笑:“女婿,这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收彩礼的时候少收点就是了。主要是你们弟弟要读大学,我想给他凑点学费。”
钱盈盈没有说话,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身旁,从她手里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
“钱孃,你先等几天,等亲子鉴定出来,老子这几天就去把彩礼准备好。”
说完朝着建成使一个眼色,两人前后朝屋外走去。
“你两个龟儿子往哪里走?”沈老妈扯着嗓子吼。
沈绪平追上去,搭着建成的肩膀。建成半回头,似笑非笑:“龟妈妈,出去谈点儿生意上的事。”
公路上不时有拿着锯子或者扛着锄头的老农走过,朝他们打招呼。又聊一聊自己的儿女最近在哪里打工,问着沈绪平手里有没有合适的活路,能让他们这把老骨头也能找点钱,给儿女减轻一点负担。两人绕着小路往山上走,这才找到说话的当儿。
“又怎么了?”
“建成,云贵那边怎么样?”沈绪平松开他,从怀里掏出烟来。
“云贵那边,钱比这边多,但是风险大。那边的人鬼精鬼精的,老子怕他们没得两天就把配方整出来了。”
沈绪平声音低落:“老子以后要带着钱盈盈去云贵那边发展了。”
建成从嘴里吐出一团烟雾:“你龟儿已经确定了那是你的女儿?”
他把手里的烟折断,蹲下来烧烫那新绿的草叶儿。
“也好,你龟儿和班长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沈绪平冷笑:“是,天鹅迟早是要飞上天的,癞蛤蟆就算去了一身的脓包,最多也长得像只青蛙。”
“老子不觉得她是什么子天鹅,以前都是耍一样的泥巴,穿一样的旧衣服,吃一样的毛干饭……现在你龟儿肯定比她还有钱,就是老子怕都比她有钱些。”
“建成,她真的是变了,你不晓得她现在有好温柔,老子还没有机会让她变凶回来……”沈绪平有些哽咽,不知不觉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老子晓得净盈就是老子的女儿,但是老子就是不放过万分之一的希望,就是想试一试。”
“你要实在舍不得刘净书,就再狠一次心,把女儿拿过来自己养,或者打死都不承认,踢给钱盈盈。”
沈绪平抱着头,缓慢地摇晃着。
“建成,老子不能让她像老子一样活,那是犯罪,是犯罪……”
“你龟儿,自作自受!老子早就给你龟儿打了预防针。”
建成看着脚下的沈绪平,这样的无助又苦恼的沈绪平让他心里很是愤恨。
那个小时候总是为他遮风挡雨的沈绪平不见了。
他犹记得自己被一群小孩儿围在中间威胁的场景。
“建成,你龟儿一天捡这么多废品,肯定很有钱,老子拿点不行吗?”甄有财那时候同样也是又胖又壮。
“这是给爷爷买饭的钱。”
“买?”那些穿得同样破旧,但比他干净的小孩儿笑得前仰后合,“老子们全部都看到你龟儿偷了!反正你龟儿都会偷,拿着这笔钱有什么用,不如拿给老子,而且你爷爷肯定要死了。”
他在中间歇斯底里,嚎啕大哭,一群小孩儿像饿狼一般涌上来,扯他的衣服,抢他手里的钱。
“你龟儿不得了,老子的人都敢欺负!”沈绪平抱着臂,摆着一副大哥大的架子。
那群小孩儿停下来,左右瞧瞧。
“沈哥?建成弱得很,帮不了你,打群架肯定也只有当逃兵的份儿。”
“假有财,你龟儿是老大还是老子是老大?”
他记得那群小孩儿走后,沈绪平把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狗啃的,哭什么哭?!那些死娃儿打了你,你龟儿不晓得打回去吗?老子只救你一次,要是二以后你龟儿还这么窝囊,你自己就不要和我们耍了!”
而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他的怀里抽抽起来。
那是小时候的沈绪平,那才是沈绪平。
建成蹲下去,把沈绪平的头掰在自己怀里,拿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老子只救你一次,要是以后你还这么窝囊,你自己就不要和我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