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赶到沈绪平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和净书的车擦错而过,他模模糊糊瞟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心中狐疑。
车内,净书茫然地开着车,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倒退消失的小叶榕,还有不断超过她的黑白灰的车辆,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甚至是她身边恹恹把头靠在车窗上的钱盈盈,她也觉得像是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的假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钱盈盈摇动着她的胳膊。
“啊?”净书愣愣地望着她,这才注意到前方绿灯已经亮起,身后的车辆早已喇叭乱鸣。
“书书姐,你……”
她轻轻拉动手柄,踩下油门,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必说。”
钱盈盈走后,沈绪平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觉得糟心得很,只想把烟头冒着火星的那一端往自己嘴里放。
“格老子的,警察呢?把老子魂都吓没了。”
沈绪平把香烟取出,掐灭了扔进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全是被折断的长烟杆儿。
“放心,没得事,钱盈盈搞的鬼。”
建成松一口气,旋即又提起来。
“小钱来过了?”
沈绪平的沉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个龟儿子,不要再私下里和她接触了。这样下去迟早出大事。”
“那老子怎么办?又不能平白无故把她从地球上抹去。”
建成感到惊悚与冰寒,这句话使他后脊背一阵阵发凉。他定定神,打趣道:“老子给你造个飞船,把她送到月球上去。”
“建成,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钱盈盈没那么好对付了。她拿书书妹儿当盾牌,老子也下不得手。她疯了,今天来威胁老子,然后直接把衣服脱开了……”
建成脸色一沉,在沈绪平旁边坐下来:“老子就怕你现在见识到的,还不是最厉害的。”
他低着头,从沙发上的烟盒儿里又抽出一杆烟来,点燃了,吸上两口,又掐断了扔进烟灰缸。
“老子想好了,今天就全部给书书妹儿说开,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本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格老子的,你放心,班长不要你了,老子也要你。”建成打趣着,说着把自己的手搭在沈绪平的肩膀上,如怀抱美人一般轻轻拍两下。
“爬爬爬,除了玉兰,哪个看得上你?”沈绪平脸上的愁云消散,拿手肘朝建成的胸腔顶去,建成夸张地作出吃痛、呕吐的样子。
“老实,过年回火锅店,老子好久都没有见到玉兰了。”沈绪平提到玉兰,又稍稍有了些郑重的神色。
建成把手臂取下来,也从烟盒里掏出一杆烟来。
“未必当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秀恩爱,死得快’吗?”他的手不断地按动着打火机,火苗不时跃动,却无论如何也烧不到建成的烟杆上去。
建成把打火机夺过来,自己把烟点着了,却不往嘴里送,拿在手里玩弄。
“老沈,要是哪天老子和玉兰过不下去了,刘净书也不要你个龟儿子了,我们两个干脆又像原来一样,搭伙买个房子作伴得了。”建成的语气里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到更显出语气的滑稽。
沈绪平又好气又好笑:“说的妈些废话!你要是敢不听玉兰的话,老子削死你!再说老子和书书妹儿,唯一的障碍马上就要清除了,你个龟儿子当什么乌鸦?”
建成这才把香烟用手指夹送进嘴里,头仰在沙发上,闭着眼,冲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浓浓的白烟来。
“喂,郭老师,我今天身体不太好,下午实在是撑不住了。”
“嗯,嗯,好的。”
“谢谢郭老师。”
“嗯,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净书坐在阳台上发呆,厚厚的面包服里裹着西装和衬衣,她蜷着身子,双手费力地环住自己的膝盖。
当她幸福的时候,沈绪平的好就像水,在她心里充盈,可是现在不知是谁触动了开关,心池里蓄满的水哗哗往外流,只消一会儿便滴水不剩。
满腹的愁思不知道该向谁倾诉。父母是万万不能的,不仅不能开解自己而且还会给他们徒增烦恼;蔚蔚不会理解她,她身边有无数的骑士时刻等候听命,她不用担心受伤,即使受伤,她也有自己的珠宝和品牌来充斥填补空虚的心灵;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盈盈了,可是净书怎么能用自己的伤口再度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子呢?
盈盈主动走过来,跪在她面前,心疼地攥着她的手:“书书姐……”
“盈盈,你不要安慰我了,你才是最受伤、最无辜的那一个。”净书把她的手抽出来,抚摸着钱盈盈额间的刘海。
“我说过,老沈配不上你。”
钱盈盈语毕,看着呆滞的净书,继续试探性地发问:“书书姐,你还要和他吗?”
她看向山城大学,望着烟雾蒙蒙中沉重的墨绿色,只觉得自己清醒得很,清醒到麻木。她苦涩地一笑,摇摇头。
“不说我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如果这是一场闹剧,这场闹剧里受损失最大的不是她刘净书,而是盈盈。“怎么和孩子的爸爸交代。”
“我没和幺儿的爸爸结婚。”
净书心底是很吃惊的,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持淡然与平静,捏着钱盈盈的手以给她力量和支持。
“既然你已经决定不要他了,拿老子要老沈负责。”她说得毅然决然。
净书看着她脸上狰狞痛苦的表情,想象着她内心的仇恨:“你不用在意我,既然他做了法律不容忍的恶事,自然应该承担责任。如果你想让他承担刑事责任,不要洗澡,我陪你去控告他。”
净书也没想到,不久前还亲密无间的恋人,不过眨眼之间,就站在了遥遥不相见的两端。
她犹疑不定,最终还是说出口:“我也可以出庭作证的。”
钱盈盈没想到净书会这样理解“负责”,反而被吓了一跳。
“书书姐,我们说的‘负责‘,不一样的。”
她松开钱盈盈的手:“盈盈,你要他和你结婚?!”
钱盈盈把净书的又拉过来:“除非你不肯。”
事情的节奏发展得太快,净书好像有点跟不上趟,她从地上站起来,用力过猛,头不禁有些发晕,站定身子,她从上而下看着钱盈盈坚定的脸:“他那样对你……你竟然?他如今是怎样对你的,将来就会怎样对其他人,等到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你还会想接受他吗?”
钱盈盈仍旧是跪在地上,把脸撇开,望向山城大学:“老子只知道,幺儿没有爸爸。”
她顿一下,接着说道:“你知道的,我不能让幺儿像我一样。”她这一句,声音莫名的低,仿佛连风声都盖不过,但偏偏那样有震撼力,使得净书想不到任何反驳、劝告的话来。
“书书姐,你帮我。”
“盈盈啊,我拿什么帮你?沈绪平是怎么样不负责任的一个人,你也看到了。就算我想方设法让沈绪平娶了你,这又算什么帮?我难道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她心里赌得狠,痛恨着钱盈盈的不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到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猜忌钱盈盈,如果不是她,他们俩又怎么会认识呢?
她不得不承人自己的心胸狭隘,尽管心里千百遍告诉自己:盈盈是被害人,她还是不愿意看到她的脸。
净书撇下钱盈盈,一个人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她从包里取出那一抹灼灼的红色,再次用手挽成一朵红玫瑰。只是那朵花再也不是娇艳浪漫的爱情之花,而是变成了一朵盛开在沈绪平心上的恶之花、欲望之花,她突然觉得厌恶,把它拆解开来,任它像鲜血一样铺撒在地上。
“路边摊上买的,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
“绪平,这围脖是谁送你的?”
“老子说了,路边摊上买的。”
“我才不信,你说,是你的红玫瑰还是白玫瑰?”
“什么红玫瑰、白玫瑰的?既然这围脖是红色的,那就是红玫瑰罢。”
“一个很出名的女作家说过,一个男人这一生中,至少有两个女人,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得到了红玫瑰,红玫瑰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就成了窗前的一片明月光,;得到了白玫瑰,白玫瑰便会成为红玫瑰就成了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老子只有一朵粉玫瑰。”
“那是月季!”
“什么女人像玫瑰!女人像火锅,有的是清汤,有的是红汤,吃到了红汤的麻辣,就想着清汤的鲜美,品到了清汤的浓郁,又想着红汤的油亮,但是老子不,因为有人偏偏就是鸳鸯锅。”
她曾经被这番新颖的论调逗得哭笑不得,欣喜着那做了一个人心里的鸳鸯锅,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令人作呕;
也曾感动于那一簇簇小叶九重葛,现在却在猜测着那花儿上长着什么样的毒芽;
她从前就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错觉,盲目自大地认为沈绪平那灼灼的目光里、粗粝的外表下对她怀着怎样的深情,其实至多是个登徒子罢了。
这世间的人啊,越是看似深情,就越是心怀鬼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