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沈绪平叹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也没办法了,实在管不了,她要退学就让她退吧。”
“退学?”净书一惊。
“不知道怎么办啊?不是读书的料,我爸妈又硬要让她往高考堆里凑。这一次考了倒数第一,她就说什么农村姑娘天生笨,一门心思想着退学。”
“是不是我只要能拦着她,不让她退学就成?”她迟疑地问道。
“是,不管她成绩能不能提,只要她不退学就成,工资就按行价来,100块钱一小时。”
净书苦笑,虽然才做律师没有两天,但跟着自己的老师——大名鼎鼎的郭启华,郭大律师,怎么也不会因为这一小时百块钱的薪资而动心。刘净书是被那一句“考了倒数第一”扎得很疼。她还记得考入重点中学、重点班级后,她始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什么都比不得他人,就是因为对那一句“农民工的娃儿,真的是傻”记仇,才苦苦支撑,努力学下去。
她记起高中那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她是班上倒数第一。她从小学到初中,从来不出前五,而那一次她竟然考了倒数第一!她觉得班上所有同学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嘲笑她;她上课都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她害怕从他们的眼睛故作的慈爱里读出不屑、蔑视;自从有一次听到“努力是没用的,你看刘净书,那么努力不照样考倒数第一吗”,她甚至不敢在人前努力……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皮肤蜡黄,略微有些泡泡肉,起初她保佑希望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越漂亮的人越尖刻,后来却发现,有的人就是上帝宠儿,不仅有漂亮的脸蛋,还有善良的心;
她知道自己没有“李刚”式的父母,他们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地位,没有声望,他们是在城市一隅卑微求生的农民工,因此与那些着锦衣、品玉食的孩子没法比;
她年幼时囿于家境,也没有参加过辅导班,没有什么特长,只能在电视机前羡慕屏幕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孩,可笑的是他们在声声抱怨着童年时光被挤占,而她却在一旁艳羡不已,就好像金制的鸟笼,笼里的金丝雀想出来,笼外的麻雀却想飞进去……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样可以让她感到骄傲,一是她那个贫寒但幸福的家庭,二是她永远名列前茅的成绩。所以她热爱学习,这种热爱不是来自于纯粹的汲取知识的快乐,而是源于一种肤浅的、虚荣的快感。
如果刘净书的梦想、骄傲,是一颗鸡蛋,那一次的倒数第一,就像是搅蛋器,不知是谁拿着狠命搅拌,把她内心所信奉的美好搅得稀巴烂。
旁人会赞颂,“失败是成功他妈,挫折是美好的”云云,就好像鸡蛋,正是因为被打碎了,才能倒在平底锅里,煎出鲜香四溢的蛋饼来。
可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些人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雨滂沱,没打在自己身上,没淋成个落汤鸡,站在屋檐下的人也总能描绘出诗情画意来。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三个小时,那种无力、屈辱的感觉至今不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退学。幸亏有父母在,他们的鼓励、责骂让她再度清醒,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挣扎着学下去。她不清楚,如果没有父母,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所以,她犹豫了,甚至内心更倾向于点头答应,因为她并不知道沈月满与自己的区别,她根本就不是那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学习上的人。
“我再想想。”
午饭由刘净书掌厨。虽说沈绪平争着抢着要做烧火的活儿,但刘净书的婆婆愣是不让,即使添柴时双手都在发抖,也不让客人动手。
菜式并不繁杂,去年的旧米煮成的米饭吃起来格外香甜,一碟炝炒空心菜,一斗碗小鸡炖竹笋,一盘清汤丝瓜,一碟青椒炒肉,再配上刚从泡菜坛子里抓出来的酸豇豆,完美!
沈绪平一上桌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心里感叹一句:“妈的,怎么这么好吃!”
空心菜只取最尖儿上的几寸,锅烧烫,火大油多,烧得油烟四起时,把刚刚淘净的空心菜连着几块火红火红的朝天椒往锅里“嗞啦”一倒,急速翻炒,菜色稍深,撒盐搅匀,起锅装盘。空心菜熟得刚刚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鲜嫩多汁,带点微微搔喉的辣味,美哉!
小鸡是鸽子大小的母鸡,一两片薄姜,一两颗花椒,文火炖了一上午,小母鸡的肉嫩得很,不经煮,骨肉分离,连瘦肉都要炖烂了似的,鸡皮、内脏里的油渗进汤中,还在炖煮时都能隔着锅闻到油香。起锅前一两个小时,放入笋块儿,正好解了汤汁的油腻,浓郁的汤汁加上竹笋的清甜,咂上一口,唇齿留香!
……
沈绪平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尝着,不知不觉间两碗饭已经下肚。刘净书长时间没说话,老太太倒有的没的讲几句,不过都不需要沈绪平发表什么意见,他只要一面吃饭,一面“嗯”“啊”应承着就可以了。心里想着:做饭跟读书一样厉害啊!老妈烧菜三要素,油、盐、熟,他从小吃到大,根本让他特别念念不忘的“妈妈味道”!火锅店里的员工餐赶着时间,以能填饱肚子为原则,饿极了,端一碗白干饭,就点咸菜就解决,没半点讲究!为了开分店四处奔走,饭桌上谈生意,拼的全是酒劲儿,哪里来得及品尝星级大厨的佳肴!他沈绪平活得可真够粗糙的。
像建成,身边有玉兰,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将就。这么多年的将就只为等一个会炒炝炒空心菜,会煲小鸡炖竹笋,会煮清汤丝瓜的女子…….
他出神地想着,没有察觉到桌上其余三人都已经搁碗停筷。
“请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突然落入耳中。”
他嘴里包着饭,猛一回神,像明白什么似的,连嘴里的饭也来不及吞下:“沈月满。”
“在山城一中上学。”他咽下嘴里的饭菜,补一句。
“在山城一中?读的可是特尖班?”刘净书就是从山城一中实验班出来的,而且是特尖班,如今小妹安远读的也正是山城一中,只不过比刘净书差点,只是个尖子班。那学校是山城最好的学校,没有之一,从生源,到硬件,再到师资,都是全山城首屈一指的,而特尖班、尖子班的资源配置更是惊人。她想到沈绪平提及月满考了倒数第一,产生退学的念头,联想到自己的经历,综合沈月满家人对其学业的重视,下意识地猜想怕是跟她一样的“凤凰尾巴”,心里更是同情。
“不是特尖班。”沈绪平说得很没有底气。他颇有些担心,不明白刘净书为什么张口就是特尖班,如果不是,又如何?
“那么是尖子班?”
“不是。”
“那么是普通班?”
“不是。”
刘净书心里犯了嘀咕,那还是山城一中的吗?
“是……国际班。”他说得有些吞吐。
“国际班?”刘净书顾名思义,暗自思忖,山城一中的发展又上了一个台阶,原来最出众的班级莫过于特尖班,如今又搞出国际班来,安远这最后一年,难啊。
“这样,我有一个妹妹叫安远,也在山城一中,以后就让她俩放学后一块儿到我家。安远以后是要和我一起住的,沈月满就周五的时候跟着一块儿过来就成。”
沈绪平本来还有话要说,但他害怕净书反悔,于是不再多说,很赞同地点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