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绪平坐在苍蝇小馆,心里的喜悦像潮水一样快要涌出来,他把冰啤酒“咕嘟咕嘟”灌进肚中。他的情,刘净书欠定了,刘净书说了,欠下的情她也是要用情来换的,滴水之恩她必以涌泉相报。
他沉浸在天旋地转的幸福中,连偶尔嗡嗡飞到花生米上的苍蝇都是可爱的。走出苍蝇小馆,汽车从他身旁飞驰而过,两旁的大楼仿佛朝他坍塌下去,他只觉得如果此时被砸中那也是幸福的。他又哼起歌来,一会儿一句“两只老虎”,一会儿一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身体也跟着摇摆。
猛然间,他发现一个女子的身影朝着他靠近,慢慢定下来,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幸福的一天里什么都是幸福的,沈绪平也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对着他,借着酒劲儿,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宠溺地说道:“刘老师,你是我的小苹果呀……”
那女子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粗暴地刨开沈绪平的手,小心地扶着他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那女子从他身上掏出钥匙,把沈绪平拖到床上去。
她坐在他身边,厌恶地看着他那张沦陷在幸福中的脸,啐道:“真的是,这么久不打电话回来,一打电话竟然安排我来伺候这个醉鬼!哪有疼兄弟多过疼老婆的?!“
沈绪平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也不去在意。
一百万就这么容易到手了,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得意的,脸上也扬眉吐气的,可是净书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安稳。
“你是不是去做坏事了?”她连着这样问了好几遍。
“老子抢银行去了。”直到发现沈绪平因为不被信任而浮动的不悦,她才住嘴。
“净书,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都安排好了。”他打来的电话。
“我……”净书说得断断续续的,“我……来不了。”
“为什么?”他像较劲儿一样。
“我最近工作好多。”事实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净书其实完全抽得出时间去一趟,但她就是不打算去了。有时候人是看不懂自己的,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念,这一念与平时所想有多不同,人就有多糊涂,所以为什么“认识你自己”会成为一个重大的哲学命题。
“真是遗憾了,还等着净书请我吃饭呢!我这顿饭从去年想到了今年。”他连忙转换了语调。
“等你要出国的时候再说吧。”
他嘻笑一声:“净书,谁告诉你……”
“你会去机场接她们吗?”
“会,我做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是,他做事,很少出过差错,可是并不代表没有人对他失望过,至少净书就曾经对他失望。
“我有一个朋友的妹妹会跟着一起去京都上学……”
“好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会帮忙照顾她的。我像问你,我送给你的……”
“净书——”刘大孃的呼唤传入耳畔,她匆忙道声再见,便跑过去帮她了。
整理好行李,沈绪平推着堆得像山一般高的行李车走在众人前面。
“大孃,你也真是的,又不是搬家,带这么多东西过去干什么?”净书推着安远的轮椅,沈月满背着书包,拖着个行李箱跟在她旁边。
“这你就不懂了,多带点东西就少买些,我现在的境况只能捉着袖子过日子。”
“我朋友会去机场来接你们……”
“书书姐,你倒是把电话号码给我们啊,到时候错过了怎么办?”沈月满抬一抬肩上沉重的书包,有些抱怨,又带着些请求。
“我正准备说呢,你这丫头这么急干什么?”
净书转头对向刘大孃,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
“那我就把电话号码给月满了。”
话音未落,沈月满就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开始翻找联系人。
“等等,书书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就搜‘京都故人’。”
“这么文艺,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净书浅浅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他在京都,又是老朋友,所以就是京都故人了。”以后,京都会变成国外的城市,唯有“故人”二字不会改变,永远都是故人,也只可能是故人。
月满专心于那一串数字,将它们按到自己的手机上,像藏宝贝一样把手机放到书包里。
“书书妹儿,这次啊,真得感谢沈绪平。起初我听说你和他谈恋爱,心里很为你不值,还用你做反面教材,让安远以后一定要在大学谈恋爱。但是经过这一次我算是看清楚了,男人啊,受多少教育都是假的,关键时刻,拿得出钱,撑得起家才最重要。况且,沈绪平对你真是巴心巴肠的……”
机场里,人群熙攘,有穿着职业装赶着出差的白领,有戴着小红帽子在导游身边聚成团的大爷大妈,也有像月满一样背着书包远行求学的学生。
虽然比不上火锅店的咋呼,但也是嘤嘤嗡嗡的一片,把刘大孃的话冲淡了,在净书听来,只是左耳朵近,右耳朵出,像一阵风一样飞过去了。
净书蹲下身来和安远说话:“安远要成为‘烟花’,安远要站着回来,要走着回来。”
为了做手术,她的头发都被剃光了。眼睛仍然黯淡无光,手被刘大孃绑在轮椅的扶手上,抖动不停,上唇和下唇不安分地摩擦着,仿佛极力要说出什么来。
她上前按住安远颤抖的手:“你也不要总是那么努力,累了就歇歇,现在他们不会逼你了。”他们是谁?他们是所有人,净书和安远都包括在内,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受害人,所有人又都是加害者。
安远好像仍旧在发力,在某一个恰当的时间点上,终于爆发出纤细的声音:“姐姐,沈哥哥……”
“天哪,安远终于叫姐姐了!安远,你看看我是谁?”沈月满把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去,滑稽地摇晃着,安远却呆滞着,没有反应。
“笨蛋,连你最瞧不起的人都不认识了!这下该我瞧不起你了!”
好久没有听到安远喊她姐姐了,净书慈爱地笑着,眼里泛着泪花,伸手摸一摸安远光光的头。
“沈哥哥……”
净书把目光从安远的脸上移开,转向远处那个火红的身影。他因为等待她们四人而停下来,手扶着体积庞大的行李车,回过头来搜寻她们的身影,不时有穿着天蓝色制服的空姐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匆忙间也转过头来看他,然后相互耳语、嬉笑着离开了。在人群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高大,好像能护着属于他的一切。
净书突然觉得很踏实,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生活本就应该如此,用每一个琐碎的、微不足道的细节让人品尝到有人守候、有人陪伴的滋味。
有的人让人心动,有的人让人心痛,有的人让人心醉,有的人让人心安,也许净书需要的恰恰是这样一个让她感到心安的人。
……
安远走了,月满也走了。沈绪平和净书,就像风筝的两头,蓦地断了线,再也找不到任何联系。沈绪平可以从自己的心里看到净书的一颦一笑,却感觉自己再也无力牵动她的命运,尽管她还欠着她的情。
净书的公寓变得更加冷清了,不过净书也来不及因为这丝丝缝缝的孤独而忧伤。自从经历安远一事后,她就更拼命的工作了,往常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是梦想的捕食者,只有不断地追啊追,才能美餐一顿,而现在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现实追赶的猎物,只有不断地跑啊跑,才能死里逃生。大概逃命要花费的力气比之捕食更甚。
天儿变凉了一些,火锅店的生意不减。
劳累一天,员工们又聚集在一起吃夜宵。圆圆的桌台上,一人一碗白干饭,今天客人们没有剩下小食,员工们也就没了口福。配着的菜是一个冬瓜肉汤和黄豆菜梗。已经打片儿装盘的冬瓜不小心弄多了,没卖出去完,清汤寡水里,浮着几块儿白腻腻的肥肉块儿。菜梗是藤藤菜被舍掉的茎秆,老而涩口,切成细小的圆圈状,混着黄豆炒熟,拌点辣椒酱,正是山城老火锅的员工们最爱的下饭菜。
沈绪平饥肠辘辘,慌忙地把饭菜往自己的嘴里送,仿佛还来不及咀嚼就要吞下去。
“老板儿,你妹妹都上大学了,老板娘还没有着落哟!”火锅店的婆娘客向来无所顾忌。
“哎呀。老板儿,你看小优这丫头怎么样,又勤快又能干,就是比起盈姑娘也差不了多少的。”
沈绪平像被呛住,咳嗽两口,喷出几颗饭粒来。
“你们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了!”玉兰面色严肃。
婆娘客们受了训,安静下来吃饭,不时切切私语,数落着今日轮休的婆娘客的坏脾气,吃饭的汉子见玉兰发飙,幸灾乐祸地笑了。
“就是,尤其是不要开老子的玩笑。”小优附和着。
“哟,小优,这么委屈,跟了老板好像还亏了你龟儿似的!”一个汉子嘲讽道。
“不是这么回事儿,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真的假的?龟儿动作还快,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啊?”
“你们不认识,他还是老师呢。”
“不得了,现在的老师都是大学生,你龟儿不过是一个初中文凭,他肯和你?”沈绪平听到有人这样问,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大学生又怎么样?老子胡乱表一通白,还不是照样跪倒在老子的搓衣板上。”
众人哄笑,沈绪平也跟着笑。那姑娘的话像种子一样,落到他的心田上,悄悄地发了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