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山城,天气湿热,下午六七点钟正是“山城老火锅”最忙的时候,火锅店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服务员有的手里端着汤底,有的推着传菜车,有的捧着装有晶亮亮的鸭肠的盘子,有的一面对做着口型、手里一面比划着,传递着只有火锅店的服务员才看得懂的信息。她们身着火红色的短袖长裤,在火锅店狭窄的过道里穿行,活像一个个即将炸裂的朝天椒。店堂里人声鼎沸,仿佛很乱,却又有着一种难以参透的秩序。
火锅儿,那是酸甜苦麻辣咸味味俱全的盛宴!是山城人的精神支撑、文化图腾!啥子叫火锅?
首先看锅底。烧的是骨头熬制的高汤,丢点香叶、荜拨、肉桂、甘草、茴香,甩点甘菘、草寇、砂仁、陈皮、良姜,山柰张牙,八角舞爪,辣椒肆意,花椒张狂,煮得是飘飘中药香,还要放豆豉、豆瓣儿、大葱、冰糖,再加醪糟儿混着白酒穿愁肠。面上浮的一层牛油,火熄温度降,凝成厚冰霜。
其次打油碟儿。葱花蒜蓉冲,芫荽沙茶酱,保宁老麸醋,小磨原油香。
再次点菜品。金针菇、海白菜、黄瓜、莴笋、鲜牛蒡,红苕粉、豆腐皮、年糕、麻花、脆皮肠,耗儿鱼、老肉片、脑花、鸡爪、鸭血旺,黄喉有嚼劲,腰花见刀功,鳝鱼、带鱼也在旁,最最不能少是毛肚儿、鸭肠。数不完山珍海味接连下,有的是飞禽走兽慢慢烫。
吃火锅儿的汉子,酒端到,拳划起,吼得是擂鼓喧天,光膀膀;品火锅儿的妹仔,唇娇艳,面红光,热得是汗如雨下,花了妆。誓要把怨悔郁忧惧,解!定将那爱恨贪嗔痴,藏!吃安逸咯,再来碗珍珠小汤圆,清甜银耳汤,爽!
“哎呀,姐儿,看到你来我可真是高兴,贵客!贵客!“沈绪平一脸笑容,话和人一样,油唧唧的,但却很能讨得一众食客的欢喜。“今天可还是订了雅间?”
那姐儿没作声,一面往店内走,一面啄了啄脑袋。他大声招呼服务员道:“小李,给这位姐儿排个雅间!”一面让服务员领着这三五客人往里走。
“老板,雅间早没了,只能坐大堂。”收银台边上的钱盈盈往沈绪平耳边一凑,嘟囔着。
那姐儿眉头微蹙,头也情不自禁的朝着两人的方向偏了一偏。
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变化落入沈绪平的眼中,他脸色立即严肃起来:“小钱,我们姐儿订了雅间,你难道不知道吗?”
“老板,”钱盈盈声音稍大了一些,夹杂着满腹的委屈,“这位姐儿过来没有预订,现在雅间都满了,你不能叫我把人赶出去吧?!”
“沈老板,没事儿,既然你们人这么多,那我就换别处吃,都是火锅,也没啥不同。”说着对着钱盈盈翻了一个白眼,小丫头片子,赶不得别人所以就得赶我咯?!
“你啥意思?”沈绪平冲着钱盈盈说到,声音不大不小,在喧闹的火锅店里,恰好只叫周围的三五人听见。“姐儿平日来只坐凤翔阁,你不清楚?”
转脸朝着姐儿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姐,你别生气,先坐一坐。你是山城老火锅打八折优惠的金卡常客,我们店儿的味道,你是最清楚不过。只是我们家店小了些,就冲今天没给你排上雅间,我今年夏天就把隔壁服装店盘下来,扩了做雅间!”
那姐儿“扑哧”笑出声来:“你小子,只会说好听话!“
看她稍高兴些,沈绪平接着从前台的机器上取个号,顺便上扯出几张彩纸来:“姐儿,老办法,你们先去折小船,凡折满30只,我从你们点的菜里最贵的那一份开始送!“
“行了,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你。“说着接了号码和彩纸,带着朋友们往等候的地方走去。
“老沈……“钱盈盈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地看向沈绪平。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柔下来:“好了,我都清楚,只是客人最大。“
有了他的安慰和信任,她也不再计较什么,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转身就去忙店里的杂事。
……
时间越来越晚,客人越来越少。沈绪平、钱盈盈和店里的员工坐在一块儿吃宵夜。
“老板儿,最近生意这么好,你怕是要给我们包点红包哟。“一个毛头小子吼道。
“你这娃儿,老板给我们开的工资也够可以的了。“钱盈盈说道。
“龟儿盈姐,你和老板一伙的,你是老板女朋友,当然帮着老板说话。“
“就是,盈姑娘,你现在还没过门,二道真成了老板娘怕是没我们什么好日子过了。“一个身宽体胖的大妈嚷道。
众人哄笑。钱盈盈笑笑,也不害羞,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你们别瞎说,待会儿老沈不高兴。“
“老子晓得你们开开玩笑,不打紧。“沈绪平扒了几口蛋炒饭。
钱盈盈面上仍旧笑着,心里却一阵失落。犹记得第一次听到大家的这个玩笑,也是在这个时间,她没包住口里的米饭,“噗“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全部喷在沈绪平脸上,沈绪平面色不愉。她手忙脚乱,撩起围裙就要帮她擦,他急忙躲闪,害得众人又一次哄堂大笑,她又羞又恼,埋着头,抓起包,拔腿就往外走。如今,她都已经不再害羞了,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仍然是这副态度,难不成还要让她一个姑娘家倒追吗?难道对自己没有什么意思吗?若是无意,怎么会在自己母亲病重而自己又身无分文的时候拔刀相助;若是无意,怎么会对她层层提拔,一直做了大堂经理;若是无意,怎么会纵容那些婆娘客的玩笑?
钱盈盈心里不爽:“我吃饱了,走了!“说着提包走人。
众人唏嘘,颇觉得少了些乐子,吃过夜宵,也就陆陆续续往家赶。
沈绪平回到公寓,把空调调到19度,把自己重重地扔向沙发。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筷子兄弟的《小苹果》,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喂,谁?”
“是我。”建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样?”沈绪平没有睁眼,声音也软绵绵的。
“狗啃的,老子帮你龟儿谈生意,你倒好,九点钟还不起床。”
“莫跟老子废话,成没成?”
“成了。”
建成顿了一顿,迟疑一阵,最后像下了决心似地说:“你猜我昨天在高新机场碰到谁了?”
“老子不晓得。”沈绪平被人从梦里吵醒,正窝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
“刘净书。”建成说完,不再多言,瞬间就挂了电话。
“怎么这么快就讲完了?”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端着两碗面条从走到建成面前。
“等着吧,不出10分钟,他绝对打过来。有的事情,我比你更了解你这个表哥。”建成接过碗和筷子,一阵狼吞虎咽。
这边沈绪平仍有些恍惚,但内心的兴奋与刺激已经不容许他再继续睡下去。这个名字,像苗族的蛊虫,潜入他的身体,啮咬着他的神经与血脉。脑子里,回忆和期待的场景交替出现,立即,她的面庞跃入眼帘,刘净书。
这边,建成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往嘴里送着面条,瞟一眼来电显示,轻蔑地瞥了撇嘴:“我说什么,肯定会打过来吧。”
“快接。”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面条,慢条斯理地咀嚼:“没空!”电话铃声骤然停止。
第二遍手机铃声已经响起,建成却仍旧不慌不忙。玉兰嗔了建成一眼:“你就玩儿他吧,待会儿引火上身我可管不着。”
“老子就是要烧死他。”说着手指一滑,按下免提键。
“你刚才说看到谁了?”沈绪平急切地问道。
“啊?你说啥?”
“你他妈别再那儿装傻充愣,你说遇到刘净书。”他火了。
“龟儿不是听清楚了吗?还问老子干什么?”
一瞬间的沉默,两边都不再说话。玉兰的声音打破两边的沉寂:“哥,你有什么话就问。”
沈绪平仿佛无从问起,半天才开口:“你们和她打招呼了吗?”
“我喊她了,她也和我聊了一阵天,但是我感觉她只是敷衍我。”
“你有什么好敷衍的?”沈绪平语气里全然是嫌弃。
“不是敷衍,我感觉那女子根本就不认识建成。”玉兰补充道。确实如此,当建成和她打招呼时,她很窘迫,因为她根本不能记起他来,在聊天过程中打着哈哈,从中获取信息,以期使自己在繁杂的记忆里找出这个男人的影子。然而她的囧处恰好被建成和玉兰察觉,双方都陷入尴尬之中,终于道别,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希望不要再逢此人。
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找她吗?我知道她现在……”建成问。
“不用,”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建成愣了一愣,但还是觉得要给自己的兄弟交待些什么:“她变了。”
“我也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