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年级老师的办公室，都在教学楼前排不远的那栋办公楼里。上下三层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房间，其中也包括着学校上层领导的专属区域与一间偌大的会议室。
陈老师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第二层，顺着扶梯上楼后右手边第一个房间，里边分属着诸多不同的办公区域，也对应着都是年级各个班级代课老师的位置。
踏进门是一处空余着留给来访客人的休息区，靠墙角落里的位置里并排摆放着两张连体座椅。房间的各个显眼位置也都放置有枝展叶舒的绿植盆栽，把这约合两间教室大小的屋子装饰的别有一番味道。
随着陈老师走至他的办公桌前，是在整个办公区域最为靠内贴着墙角的位置。此时的办公室内还有其他的一些老师，而他们在看着我走过来的时候都明显微微一愣。
我几乎没怎么来过老师们的办公室，断然不单单因为我不是什么问题学生，更主要的是我在学校里完全是出了名的人物，虽然懦弱到令人发指，可也从来不会让老师觉得为自己脸上抹了黑。
而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莫说是这些老师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作为当事人的我也根本没能搞清楚状况——最大的可能是方才在教室时无心之下触怒了班主任陈老师，可若深思细想，这又似乎是完全没有必要。
“张小天，坐，不用紧张。”
陈老师走到办公桌前便顺势坐到他那张有着舒适靠背的办公椅上，俯身找了个一次性杯从一侧的饮水机上接水的同时，也示意我并不需要太过拘束。
而看着陈老师脸上平静无比的神情，虽然心中紧张，我还是颇为听话的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不过到底改不了自身胆小怕事的底子，即使和陈老师隔着整张桌子的距离，我还是把脑袋几乎要埋进了身子里。
“哎，你这孩子。”对于我的这种状态早已经习以为常，陈老师看见后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不过他随后的动作却是把我吓了一跳……只见他从椅子上起身，竟是拽过椅子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
我与他之间只隔了一本汉语词典的距离，这也让我愈发能够感知自己胸前扑通扑通的心跳。没敢仰起头去看他此时的样子，但很突然的，我感受到了一丝由头顶上方传递而来的压力。
“小天。”陈老师竟是俯下身子冲着我靠了过来，在几乎要贴到我跟前的时刻抬起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老师。”无法确定他这样做的真实目的，更不知道他有可能会谈及怎样的话题。缩着身子望着脚下阳光折射而造成的大片阴影，我吞吞吐吐的叫出声，却是难以掩盖出于紧张而造成的颤抖。
“这孩子，要说别的还行，就是胆子也忒小了点。”对于我这近乎夸张的反应，随之开口的并不是坐在我面前的陈老师，而是同在一个办公室邻着的办公桌前的另一位老师，历史老师段增凯。
听到这个声音时，我像个刺猬一般把身子缩得更紧。虽然这自我保护的样子在别人眼中颇显好笑，可对我而言，这却是最有效也最能让我安心的方式。
段老师的插话，让整个画面突然有些尴尬。而陈老师始终没有作声，而借着眼角上瞥的余光我偷瞄到他眼含深意的冲着段老师看了一眼。
“小天，来，抬起头。没必要这么害怕，我是你的老师，又不是什么怪物。”段老师像是在他那一眼后就此噤声，有四五秒的停顿，陈老师的声音也再次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肩膀上的那只手掌并没有在此之间收回去，而陈老师温和的嗓音也让我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其实对于那段老师会有这样的言语我并不惊讶，因为他也是诸多把我的怯懦当傻子来看待的人中的一员。
借着陈老师语气中的温暖，我终于稍稍向上抬起一点脑袋，打量眼前画面的同时，也微不可查的冲着那段老师瞥了一眼。
归根结底他还是我的历史老师，虽然在我心中他从未留下过任何好的印象。而瞥见他此时的姿态我也不免有些安心，至少看他的样子定是不至于会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而如果不是他那双总让人觉着猥琐的小眼睛，怕也不会让我发觉他那曾立于人群之外轻声发笑的身影。
“小天。”看着我明显放松了一点，陈老师也趁热打铁的冲我叫了一声。而兴是考虑到我好不容易打开了一点状态，伸了伸手，将那杯他接好还未饮过的热水冲我递了过来。
如此关切的动作让我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慌忙之中我赶紧伸出手将杯子接过，触碰那份温暖时有所感激的冲他看了一眼，却是依然没有作声，也完全不知该怎样去开口客套。
那一瞬感激的目光，想也完全被陈老师看在眼里。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六七秒钟，才终于抬手做了请便的姿势将身子后倚靠到了靠背上。
陈老师此时的姿态看起来和上课时是全然不同，大体也是他这极致随和的样子让我慢慢有所忽略心底的那份紧张。我没有急着去动那杯热水，只是双手环着杯子的杯角，仍旧微低着脑袋将它持在平整靠拢着的腿面上。
气氛一度让人觉得尴尬，陈老师却像是分毫也不着急。我们两人就这样各自保持着不同的状态面对面的坐着，倒颇有种趣味游戏里谁先开口谁便输的架势。
“小天，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我只是想问一下刚才在教室里你是怎么回事。。”而现实也终归不是游戏，我与陈老师之间的微妙状态持续有差不多半分钟，他也终于先一步开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格局。只是这一开口，便已是直接了当的切入主题。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正如进办公室前脑子里的百般思虑，陈老师果然是要问方才是怎么一回事，而我却只能望着他讷讷地说不上话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教室里我到底是抽了怎样的疯，平日里最安静也最沉默的人竟会在老师讲重要事情的时候大声开口打断。这对他们而言造成的惊讶甚至要高于对某某差生在考试时竟得了全班第一，可对我而言，我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那样疯狂的一面。
看着陈老师默不作声，也并非是我不想去回答这个本该简单的问题。只不过它正如那张没来得及撕碎丢开的纸，偏偏代表着一种其他人永难体会的含义。
“怎么？不会是你睡到一半我把你吵醒了吧？”对于我的不回答，陈老师凝神看了半晌却是咧了咧嘴，开了个并不诙谐的玩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他的问题，指尖顺着水杯轻轻滑动，那消散过半的紧张感便也重新涌了上来。
该怎样讲？该不该讲？我总不可能开口冲着他说……
没有如愿以偿听到自己想要听的答案，我甚至以为陈老师会不会突然变了姿态愤怒起来。而事实却并未如我所想，也恍然偏离了内心假想过的航线。
“好吧，看来这个问题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僵持有数十秒钟，我与他像是又重回到了最初的尴尬。而恰在这时最后一堂课的上课铃声也响了起来，我几乎以为，这会否也意味着这次谈话到了该结束的终点。
“小天，其实我今天喊你过来倒不是说专门问你这件事情。”身心的双重松懈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结果，陈老师靠在椅子上突然转了话风。“我就是想看看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怎么样，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话，可别忘了随手都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说是谈话，其实倒不如说是陈老师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而听到他突然间转变的语调，正兀自紧张望着他的我不免愣了愣神，原本扭曲蜷起的臂膀也明显一震。
“老师……”我的声音小得可怜，甚至有可能不会被他给听到。可前一刻还在颤抖着的躯体竟完全停滞下来，迎头望向陈老师的目光里，也突然多了一丝复杂的含义。
陈老师喊我过来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不得不知，他得没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全然并不重要。可是这一刻听到这既似关切又若鼓励的话语，我分明感受到了内心有一丝温润的气息流淌而过。
“行了，我也知道你这孩子，虽然不知道你整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学着勇敢一点。同时你也要记着，不论什么时候，你在老师眼中都是一个好孩子。”陈老师的话并没有就此结束，但这一刻他却不再是身子后仰倚着靠背，正如刚坐到我身旁时的样子一般——他的手掌抬起，在讲话的同时又是在我肩头重重一落！
“陈老师……”或许对别人来说这一幕只是师生交流中最普通的桥段，可这一刻，感受着肩头那只宽厚手掌的重量，瘦小的躯体里像是突然冒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力。我猛然间坐正了自己的身子，口齿不清的冲着面前这中年男人叫了一声，而眼角已在不觉间被晶莹剔透的光芒所吞噬……
陈老师，谢谢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