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洪于无眠。在这神秘的阁楼上,置身于舒子寅住过的房间里,它的衣物所留下的温热气息和楼梯以下的黑暗中所吹上来的阴冷,这两种东西使洪于陷于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复杂境遇中。
他推开窗,看见两个人影在楼下的树丛中游动,他知道这是伍钢和鲁老头在监视着这个暗夜。他之所以安排伍钢今夜也参加鲁老头的守夜,是他仍然相信危险来自于别墅外部的缘故。
虽说这是一座孤岛,岛外是浩浩湖水,但这种与世隔绝究竟是让人感到安全还是更加危险,他现在完全无法判断。
他想起中世纪的城堡,在如此坚固的防御中,如果城堡内部闹鬼,将是最可怕的事。
想到这点,他又觉得让伍钢和鲁老头在楼外守夜是一个错误,应该将他俩撤回来,在各层楼道上游动或许才有作用。
对一件事作出决定,洪于第一次感到矛盾和犹豫不决。现在已近半夜,洪于想,今夜就这样了。
洪于躺在床上,试着想睡上一会儿。他关了灯,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他回想起了童年的大院,住户们一家挨着一家,在夜里,隔着薄薄的板壁,甚至能听见邻居在床上翻身的响动。
在那种密集的居住中,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连鬼魂也没有插身之地。
确实,大院中从未闹过鬼,即使是有邻居死了,躺在卸下的门板上,大家从那门板边挤过时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惧。
到夜里,门板上的死者与左邻右舍的床的距离不会超过三五米,但没有惊悚事件发生,除了死者门口一堆冥钱的火光外,大院的夜寂静而安宁。
洪于翻了一个身,想尽快睡着,却不知从何处传来“砰”的一声,也许是窗户或者是门的声音。
他无法辨别这声音来自楼内的哪一处地方。他想到空着的房间太多了,只要有一扇窗户忘记关上,夜风便会从那里潜进来,在走廊上楼梯上游走,时不时地吹开一扇门然后又突然碰上它。
将近半夜,睡意让洪于陷入迷糊之中。
突然,门外的一声叹息让他惊醒。室内半明半暗,窗外的月光比刚才亮了些。
他屏息静听,门外又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这时,他奇怪地变得非常怯弱,他甚至不敢起床去开门看看。
刚刚听到的叹息声就在门外,他不敢想像打开门会看见什么。
寂静的僵持中,书房里又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他想起了舒子寅 放在写字桌上的论文,在这夜半时分,舒子寅会上楼来翻阅吗?
“舒子寅!”他在暗里中叫了一声。
隔壁书房里没人回应,但翻动纸张的声音停止了。不过两分钟后,似乎又有了动静。
洪于跳下床,“叭”地一声开了灯,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了勇气,他一定要走出去看看。
他开了门,外面的客厅没任何异样。他将书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里面亮着灯,洪于意识到是自己离开书房时忘记关灯了。
他慢慢地推门,让门缝越来越宽,当整个书房都能看见时,他松了一口气,一切如归,台灯的光罩下,舒子寅的论文还摊开在写字台上。
他走了进去,坐在写字台前,想着刚才听见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心里又有点“砰砰”直跳。
他的眼光落在翻开的稿纸上,像患了强迫症似的一行一行阅读起来--
早期人类的巫术也以死人为手段。在加勒拉人那里,抓一把坟土撤在别人的房顶上,据说可以让房里的人长睡不醒。
当时的窃贼常使用这种方法。而罗塞尼亚人则取来死人的骨髓点灯,并举着这油灯对别人的房子绕着走三圈,房子里的人便不会醒来。
在欧洲,有一种“神奇之手”也被描述为具有同等魔力。那是一只被风干了的被绞死者的手,如果将用人的脂肪制成蜡烛插在这只手上,这种烛光足以让一个广场上的人都昏昏欲睡而动弹不得。
在古希腊,人们相信从火葬的柴火堆中抽出的燃木可以使最凶猛的看家狗叫不出声音。
在17世纪,强盗们经常用婴儿的手指做成魔烛,为此常有孕妇被谋杀的事情发生……
洪于不敢往下翻看了。在这夜半时分读到如此可怕的东西,使他怀疑这是不是舒子寅写的论文。
刚才听到书房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是另有一个人在阅读吗?或者是风?或者是老鼠?他想起在海边第一次遇见舒子寅时,她就谈起过不少关于巫术的事,这种学术研究原来藏满这样多骇人的故事。
所以,她一来到这座别墅,便在夜半听见了女人的哭声,接着,她在阁楼下的过厅里撞在了吊死鬼的身上。这一切,是否预示着因她的到来而使别墅内的凶兆逐渐显形……
洪于感到背脊发冷,他赶快走出书房,对着下楼的楼梯口望了一眼,但是他没敢走过去,而是一转身进了卧室,卧室的门被他“砰”的一声关上,他靠在门后,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此时,他的耳朵却出奇地灵敏,他控制不住地倾听楼内的动静。
但是,什么也听不到,整座别墅却在夜半沉睡。他重新躺上床,望着天花板上的木纹。
突然,他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咚、咚、咚”,他绝对没有听错,因为这脚步正在向阁楼上走来,一声比一声近!
刹那间,洪于想到了舒子寅 看见的那具女尸,她从梁上掉下来摔在地板上,然后开始蠕动……
洪于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今夜根本就不该住在阁楼上,而现在,那脚步声找上楼来了……
钓月楼是黑石湖景区最豪华的餐厅,凡是有身份的客人或重要会议的接待,都安排在这里用餐。
中午时分,洪金出现在这里,使分布在两层楼的服务人员包括厨房里的厨师都神经紧张。
有6名服务员工被开除的消息刚刚传出,原来是公司洪金总经理来临这里作出的决定。
餐厅副经理胡师傅毕恭毕敬地将洪金请进了二楼的包房。这是一个幽雅的所在,大幅的落地窗正对着湖面,名符其实的“秀色可餐”。
“胡经理”洪金坐下后就不客气地说道,“你的管理还得加强啊。
你看看,你的员工都成什么样子了?上班无精打采,还通宵打牌,四男二女挤在一间小屋里闹到天亮,这对你上百个员工是什么影响?
别以为我不知道下面的名堂,我的耳朵灵得很呢。企业管理,那一环都不能放松!”
“是,是。”厨师出身的胡经理一个劲地点头。面对28岁的总经理,仅厨师的工龄就有20多年的胡师傅感觉站在一个家长的面前,因为过失而不得不接受严厉的责罚。
“小胖子伺候老爷子去了。”“洪金又说:“现在考验你的时候,知道吗?”
小胖子是这里的经理,尽管他曾经是胡师傅的徒弟,但自从几年前他被调去做老爷子的家庭厨师后,一返回这里便升任经理,而胡师傅作他的副手。
对于这点,胡师傅是想得通的,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他也盼着有为上层人物贴身服务的机会,可这次,老爷子重返别墅,洪金选厨师时又点中了小胖子,这让他沮丧了好几天。
“我一定加强管理。”胡师傅表态道,同时立即调节气氛地说道:“洪总,喝点什么?”其实他知道洪金爱喝的是茅台酒,这样问只是出于尊重。
“都是自己人,就随便点。”洪金说。
酒菜上桌的时候,进来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负责斟酒。洪金刚才走进钓月楼的时候看见过她,是站在大堂入口处的迎宾小姐。
洪金当时望了这女孩一眼,觉得很面生。
“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洪金在她斟酒的时候则脸问道。
“我叫冷小莉。”女孩答道。“旅游学校毕业,刚来这工作一个月”。
“哦”,洪金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公司招了一批新员工,都安排在景区的各个部门,他由于太忙,和这批新员工几乎没有接触,所以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包括安排在他的办公楼负责搞接待的那个女孩,被伍钢看上后硬拉去了客房,他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的。
她叫范云。据说她从伍钢的房里出来后躲进寝室里去哭了一阵子,但过后并没有声张,这让洪金悬着的心放下了。
看来伍钢还没有给他惹祸。伍钢说他一开始就硬塞了五千块钱给她,也许是这个因素起了作用。
不过这伍钢也真会挑,洪金是事后才发觉这女孩子确实很诱人,而自己由于忙乱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想到这点,洪金有一种家里被盗的感觉。
午餐后,洪金坐到靠窗的躺椅上休息。胡师傅说他要去忙别的事了,洪金欣然同意。
冷小莉送来了茶水。她的身材极好,浑圆的大腿在旗袍开衩处时隐时现。
“多大了?”洪金望着她问道。
“19岁”。
“如果调你到公司总部来工作,愿意吗?”洪金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让她和范云互相换工作,他不愿让伍钢接触过的女孩再留在他身边。
“公司总部?”冷莉有点喜出望外,“我怕做不好工作。”
“你行的。”洪金说:“先做做接待,如干得好,我再安排你在办公室工作。就这样。我下午就叫人事部发通知过来。”
“谢谢洪总经理。”冷小莉感激道。
洪金用鼻子“嗯”了一声,他喜欢这种感觉。一个偶然的念头便可以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他感到自己的手中像有一根魔杖似的无所不能。
走出钓月楼餐厅后,洪金又去看了看新员工军训。这是刚到的第二批新员工,有20多人,分男女两组正在操场上练队列和行进。
盛夏的阳光让他们的衣服上都浸出了汗水,洪金认为这种训练非常必要。从部队请来的教官停止了训练,让他给大家发表了一番严厉而热情洋溢的讲话。
然后是大家的掌声,他满意地点点头,离开时还叮嘱教官,一定要严格要求。
洪金感到自己真是太忙了。在走回办公楼时,电话又响了,是伍钢打来的,问淹死的那个女孩找到尸体没有。
这伍钢一到黑石湖总要惹祸,他怎么就会把快艇开翻了?两个女孩只救起来一个,这号称身手不凡的伍钢也真是个大笨蛋。
洪金为此出动了三只船成天在湖上寻找,已经三天了,那尸体就是不浮上来。
“还没找到。”他在电话里回答道:“也许被鱼群吃得剩不多了……不是玩笑,有这种可能的,你不知道这湖里有多少鱼,还有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鱼精呢。有人看见过的。红色的鳞,大概有两米多长……好,好,我会叫人继续寻找的。”
洪金放下电话,将薛英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关于冷小莉与范云互相换工作岗位的事,他要她立即去通知人事部办理。薛英瞪了他一眼说:“你又动了什么坏心思了吧?”
他不耐烦地答道:“叫你办就去办!”薛英作为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已有三年了,对这个25岁的风骚娘们,洪金对他最满意的一点就是顺从。
尽管常和她上床,但不准她过问他的私事也是约法三章。
处理完各种事务后,洪金点燃一支烟,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山坡下的道路。
突然,有两辆警车急驶而来,稳稳地停在了景区的停车场。是公安局的姚局长和几名便衣刑警下了车,从后车门还牵出一条凶猛的警犬。
出什么事了吗?洪金赶快下楼去迎接。
姚局长是景区的老朋友了,他拍了拍洪金的肩说:“给我备一艘快艇,去老爷子的岛上。”
“怎么,我二叔的别墅又出事了?”洪金急切地问。
“老问题了。”姚局长说:“又是闹鬼,这次非让我们去彻底查查不可。”
舒子寅庆幸自己昨夜幸好没有住在阁楼上,不然,那夜半上楼的脚步声会吓死人的。
洪于讲,他自己当时也非常紧张,那脚步声上楼后,停在门外便没有声息了。洪于下意识地咳了一声嗽,然后用很粗的嗓音吼道:“谁在外边?”他的声音在夜半的寂静中显得很空洞。
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洪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有一种很轻微的“沙沙”声,好像是有手在理动绸缎之类的东西。他感到背上已经出了冷汗。
突然,外面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人在楼梯上失了脚,接下来又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你怎么不敢开门出去看看?”舒子寅心有余悸地问道。
“现在想来该那样做。”洪于说,“可当时真是恐惧,怕拉开门时正有一张可怕的脸对着你。”
此刻是下午时光,舒子寅和洪于在树下喝茶聊天。
他们面对着白色的别墅,在夏日的阳光和树影中,这别墅给人一种美丽如画的感觉,谁会相信,它在夜里会变得像墓陵一样可怕呢。
舒子寅稍不留神,那具悬挂在楼梯下面的女尸便在她眼前晃荡,这可怕的刺激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所以,她宁愿在楼外的树下坐着,以便尽量减少呆在房子里的时间。
“有船来了!”鲁老头在水边喊道。
洪于站起身,往湖面方向望了望,便安排伍钢去岛边接船。“他们来了。”他重新坐下后对舒子寅说。
洪于这次之所以迅速找来警察朋友侦察昨夜的恐怖事件,完全是照顾到舒子寅的强烈要求。
因为她坚定地认为这世上不会有鬼,一定是这座岛上或别墅内藏有什么人,一到夜里便兴风作浪。如果这样,警察一定会找到一些蛛丝蚂迹。
当然,洪于心里是清清楚楚的,如果一切是这样简单,他过去就找过几次警察朋友来协助,为什么一无所获呢?
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魂之类的东西,但是真要说“没有”,也同样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很多人都有过永远没有谜底的恐怖遭遇,在科学不能解释这些之前,洪于觉得对鬼魂还是将信将疑为好。
所以,鲁老头一早就建议请庙上的人来驱邪他是同意的。可舒子寅说,这些仪式都是巫术的延续,没有作用的,至少对不相信此道的人就没有作用。
如果相信,也只是在精神上起一些暗示作用。她坚持要找警察来侦破,洪于只好答应了。
姚局长和4个刑警上岛后,在伍钢的陪同下向别墅走来。一条吐着舌头的警犬跑在最前面,舒子寅吓得叫了一声,本能地站到洪于的身后。
“情况我在电话上都给你讲了。”洪于握着姚局长的手说,“重点是这岛上的灌木丛,房子里主要检查那些空房间,已住着人的房间就不用细查了。”
洪于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他对警察入室总有点隐隐的反感,如果将他们住的房间翻得乱糟糟的,那感觉有点像抄家,这有损他洪于的面子。
对小岛和别墅的全面侦查开始以后,洪于便带着舒子寅在岛边散起步来。
他不愿她看到那种如临大敌的搜查场面,因为这会加重他的内疚感。
无论如何,对一个心爱的女人不能提供充分地保护,对于洪于这样的男人来说尤其难堪。
当然,舒子寅惧怕那只凶猛的警犬也是让她远离现场的理由。
“但愿姚局长他们能找出线索就好了。”舒子寅望着蓝色的湖面说。
“别抱多大希望。”洪于说,“别说你撞见的吊死鬼事后连痕迹也没有,就是前些时候死在这里的借宿者,有现场、有尸体,他们也来查了,结果怎么样?到今天也破不了案,并且连头绪都没有。这事还不如我亲自过问有效,你等着看吧,说不定哪天就有江湖上的人向我报告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