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的时候，他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阳台的方向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笨钟，安静又笨重的时光，慵懒着周围的一切，那些渐行渐远的回忆，明明那么清晰，却被他掩埋在自己懦弱的借口里。

她走的那一天，他并没有离开，他在房间的阳台上，目送着她拖着行李的背影，明明那么伤心却要逞强着，微笑着跟所有人道别，他要多么努力才克制着自己跑下去抱住她的心，他居然希望她能回头，被她撞见他在目送她，仿佛通过这样的举动，能够扭转着什么一般，但是，他到底忽略了，她是多么傲娇又倔强的向前前啊。就好像到最后，她彻底脱离了他的视线，从他生活中彻底消失了那么多年一样，彻底得另他措手不及。

结过三次婚，看到调查记录的时候，就像被人打闷拳，忍痛却又不出声的压抑，在他撕掉这份调查报告，然后让助理重新打印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波澜的心，仿佛在那一刻，被一些魔咒笼罩着。

可是，他从来没有当面问过她，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这两次的婚姻，是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的。在她明明带着重逢的期待来见面的时候，他忽略她眼中过分耀眼的光。还有最后那个怎么也掩饰不掉的失望和伤心。

原来他是这么让她失望到毫无波澜的人，直到爷爷恢复意识的那一天，他才猛然惊醒，那个渐行渐远的向前前，随时随地都会把他摒弃出来这个事实之后，那样的恐惧感时时刻刻都在围绕着他。

直到再见到她，那颗暴动的心，仿佛才得到片刻的安静，即使她大部分时间总是静默不语，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多么辛苦，才能隐藏这份想见她的心。他想起爷爷醒来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还有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现在是什么时候，小容和前前呢。”

爷爷在康复的那段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当那天他带着空空去看望他，他看到空空时，第一次在苏醒那么久之后露出笑容。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相似的身影，他没有询问过他关于向前前的任何事情，张叔和王妈这两天都往医院跑，想要知道的任何点滴，应该也从他们那里听完了。

那天下午，他去打包了爷爷爱吃的蟹黄粥，他来到病房里的时候，看着爷爷和空空正在认真的拼着乐高飞机模型，空空时不时纠正着爷爷的拼法，偶尔还会因为默契两个人相似一笑，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人。他看着这一幕，心里居然有点嫉妒，还有一阵说不清楚的感动，以至于他只是站在门边，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直到他们发现他的存在，还有那碗温热的粥变得温凉。

在他牵着空空的手准备离开时，爷爷叫住了他，就像小的时候一样，向他招招手“阿枫，爷爷有些事要跟你说，你让张叔先带空空回去。”

他蹲下身子，“等下回去，要早点睡觉，如果很想妈妈，那就打个电话给她吧。”

内心仿佛被羽毛拂过一般，第一次，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伦敦是你的家，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是自由的。不要拘谨，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空空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转动着，好像要转移一些让他感动又不自在，被看穿的尴尬，但是却莫名其妙想哭的心情。

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和张叔离开了。

程锦风走到爷爷的床边，坐在椅子上，两个人很默契地沉默着，良久，爷爷才轻轻叹了口气，“那份遗嘱是我立的，没有人教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要保护的两个人，却因为这样，变成现在这样。阿枫，前前没有做错什么，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你现在又把她最亲的人带走，这样的你，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我和前前奶奶的事，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今天，你就当是听一个陈年旧事，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当然你可以选择听完之后，是不是要改变你对过往的成见，我绝对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接下来的叙述时间，

当西边的启明星，落到东边的方向，依然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时，他已经站在这个阳台整整一个晚上，当他知道事实之后，他已经站在这里看了整个晚上的星空。离开病房的时候，爷爷以为他会有什么太多的疑惑或者质问，但是他没有，他听完之后，只是安静的站起来，嘱咐他早点休息，背过身时的身躯却笔直得那么僵硬。仿佛忍住了所有的悲伤，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平静得让这个夜晚显得那么诡异，“请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他的声音里隐含了太多的恐慌和试图压抑着的不知所措。他内心居然涌现出一种厌恶，不知道是厌恶这个事情的真相还是厌恶自己。

早上在饭桌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讶异于他的早起，还有那个居然在厨房做早餐的人，张妈紧张得差点叫张叔去叫医生了，仿佛厨房里做早餐的是一个神经病。就连空空坐在餐桌上，看着那个从厨房端出早餐的人也是诧异到了顶点，而且他做的早餐居然是葱油饼。居然是前前最爱的葱油饼。前空空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居然好吃到让他忍不住想打电话告诉前前。这个看起来很可怕的事实。然后那个人居然还让张妈尝一下有没有她做的好吃。张妈只能硬着头皮，撕了一小块，吃完之后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要知道，自从前前走后，有一天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还是怎样，早餐做了一些葱油饼，可是自始自终少爷都没有碰，以前他跟前前都是抢着吃的啊，早餐结束的时候，他跟自己说“张妈，以后早餐不要再做这种东西了”仿佛那已经成为什么不洁之物一般。此后那么多年，直到今天早上，她怀疑他有病也是正常的。而且整个屋子里的人应该都跟她一样的心思。

空空打电话给向前前的时候，说起了早餐的事情，向前前没有表现得太诧异，因为她此刻正在纠结于要不要花那笔巨款的心理斗争中。

向前前到底没有忍住，她在电话的这一头，深吸了一口气“空空，你跟你父亲回去之后他给了我一笔钱，我现在很需要用它来专修酒吧，还有给阿莫买一个新的小提琴。我用了这笔钱你会生我的气吗？”

空空那么理解地安慰道“太好了，居然还有钱，那你就不用整天加班了”

“那我算不算卖子求荣”

吃饭的时候，空空跟他的父亲说起打电话给前前的事情，扒了几口饭，抬头很认真地问他“前前说用了你打给她的钱，她问我这样算不算，卖子求荣”

在场的全部人都是想笑又不得不忍住，可是他居然困惑地抬起头，仔细咀嚼着刚才听过的话，低声笑了出来“你真的不是她捡来的吗”就连空空听完也笑了出来，“前前说只要我不生她的气，那她就放心的花钱了”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吃饭，只是没有再提起关于钱的事情。

文馨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助理说他在开会，但是她还是坚持要等他，所以当他开会回来看到办公室里等待的人时，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文馨看到他进来时，乖巧地走上前抱住他的腰撒娇道“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等你下班”

他轻轻推开她，扯着嘴角微笑地点了点头“我要先去看爷爷，然后接空空一起吃饭”他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没有看出和以往的任何不同，她试图要上前的脚步，被他那么自然地躲开，女人的直觉他在避开她。自从他从英国回来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但是只要每次自己主动去找他，他都不会拒绝她的邀请。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内心存在着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进到办公室之后都在认真地看着文件，至始至终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偶尔助理会进来跟他汇报一些工作，开完一个视频会议之后，他的私人电话就响起来了。他没有过多的犹豫，马上接起了电话

“好的，我一个小时之后过去接你。”

多么简单的和没有情绪的一句话，但是她就是能听出了语气里那种顺其自然的关心和被理解。她微笑着走到他面前温柔地询问道“是空空的电话吗？”

他轻轻点了下头，拿起手机和外套和她示意道“我要去接他吃饭了”

多么像他的作风，既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仿佛你去或不去，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一般。

在去医院的车上，他都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那种不想说话的信息传递得太明显，她只能趁着这样的时光，打量着他，为什么在一起5年，她连质问他那个女人和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她有多害怕那样的质问是顺利成章结束他们之间感情的契机。

“为什么要给她的账户打钱”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她像是被人揭穿不堪的面具一般，僵硬着身子，心里在急速寻找着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谎言，但是到最后，第一次她选择直面他的问题“因为我不想再见到她。我不想她成为我们之间的困扰，阿风你知道我知道她的存在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他没有回应，当她以为他不回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幽远地好像从另一个地方传来，那么陌生，仿佛一种告诫和恳求。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去打扰她。”

她要多努力才能够忍住，内心因为委屈而不断往眼睛上涌的眼泪。她多希望这一刻，他会因为她的眼泪而软下心安慰她，可是她知道的，当他说出那样的话，他要的并不是请求，而是肯定。从她看到她的那一眼开始，她就无时无刻不被一种危机所威胁着，她貌不惊人，却那么特别的存在着。

从她走进酒吧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内心是被优越感所充斥着的，她不相信阿枫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可是几天接触下来，她忽然间发现她错了，这样的女人，如果是指，永远在灯红酒绿，仍然心无旁骛画画的人，在以为男朋友出柜，鼓励她向前的人，在枪火中第一时间扑倒在孩子身上的人，还有那个她永远不会向任何人启齿的那个事实的人。原来，这样的人就是他心里永远不能碰触的软肋,只是即使这样又如何，就像她的作品永远不能以她的身份问世一般，她也不可能名正言顺的回到他的身边。她赌的不就是这样卑鄙的想法吗，就凭着那些陪着他一起走过来的5年和那一段让他内疚的回忆，她就有足够的底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待在他的身边。

她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然后靠近他，挽上他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处，低喃“谨枫，我们下个月的订婚宴，我好希望快点到来。”，她抬起头想要看他的表情，可是他依然闭着眼，似乎在浅眠中，又似乎在选择以沉默对她之前的行为加以告诫般。

来到医院的时候，空空和爷爷在外面散步刚回来，看到他们的时候，爷爷的反应居然是“这位应该就是空空未来的新妈妈了吗？”，文馨本来挂在脸上的微笑在这一刻显得尴尬又牵强，他走上前低声说道“刚刚问过了医生，再修养一个星期，爷爷就可以回家疗养了。”

老人家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果然是个大美人，的确比你妈妈漂亮多了”爷爷拍了拍空空的小脑袋嘱咐道“去吃饭吧，要乖一点。”

空空乖巧的点了点头，跟爷爷笑嘻嘻地说“的确比前前漂亮多了呢”

一大一小说完，默契地笑了。文馨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只是站在边上等着他们，没有说什么。

晚饭之后，她表示想要留下来，可是他还是让司机把她送回家，

他送他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就像无意中询问一般，“今天跟妈妈通电话了吗” 空空低头看着他的小手被他爸爸的大手牵着，他越来越喜欢和父亲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光，越来越像他以前所期待和梦想中的样子，前前没有骗他，他的确越来越喜欢这个父亲了。他看着自己儿子低垂着头的黑色毛茸茸的小脑袋，他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习惯性地去思考之后，谨慎地去回答他，原来他一开始的出场就已经给了他这样大的压力。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空空像受宠若惊一般，抬起头，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快乐一般，又羞涩地低下头，“还没有打电话给前前，前前说她太忙了，让我不要老是打电话来骚扰她”

“骚扰”

“是的，她的确是这么说”

“她在忙什么？”

“好像在忙着装修酒吧”

“小时候你经常去那里？”

“没有，前前都不让我们去，晚上她出去，满满就会照顾我们。”

“她晚上都是呆在那里吗”

“是的，前前在那里画画，然后凌晨就回来，吃完早餐，睡觉，然后下午就跑去交稿子了然后就顺便去买酒和烟去酒吧”

“你这么小为什么都知道”

“是因为我们看到的。所以前前说，让我跟着你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他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

某一天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空空看到他的父亲来学校接他，然后告诉他帮他请好了假 ，在空空喜出望外的眼神中，告诉他因为他要去伦敦开会，所以可以顺便带上他，带他回去见他想念的人们

所以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他们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向前前的视线中。那个他只能透过玻璃窗，隔着一条马路去看的人，她不急不缓地从路的那一头骑着小电驴出现，停好了车，然后跟经过的邻居点头微笑，空空说她每天都忙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在她的身上又看不出疲惫。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即使在强撑不下去时，也是拼命让自己去冷静，这样的她换做以前的她，估计他应该是被打死好几回了。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5次面对面。第一次，他带着敌意，第二次，他带着挑衅，第三次，他带走了空空，第四次，他没有下车。第五次，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进行了晚餐。伦敦最好吃的牛排，的确很好吃，经济实惠，还很，很愉快。比过往的每一次都要好。但是，她越来越平静地，自如地和他相处，他越开始觉得不安和焦虑。

就像今晚分开的那一瞬间，她明明那么自如地跟他道别，但是，她的微笑，藏着太多的距离和小心翼翼。他看着远处的灯光，心里有太多他不敢去面对的心情。远处的大本钟，每一次移动的分秒，就像他沉重的心，不想往后倒，但是心不由己。

向前前回到家的时候，阿漠已经练完琴回来，她看到倒在沙发上，翘着双腿敷面膜的向前前，觉得好不可思议。空空坐在地板上帮前前整理她的画稿，“前前，为什么你会敷面膜”

“因为我要漂亮！”向前前的语气带着孩子气又认真地回答着

空空抬起来头，一脸认真地回答“因为我告诉她，我父亲的新妻子很漂亮”

前前一下子弹坐起来“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到时让别人说他的后妈比亲妈漂亮对不对”

阿漠和空空一起蹲在地上帮前前整理她明天要拿去交的画稿。

“阿漠，今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了牛排”

“你是说你和前前和你的父亲吗？”

“是的，我觉得好不可思议，很开心原来他真的跟前前说的一样”

“真的吗，我也好想看看他，因为以前不喜欢他把你带走，现在听起来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吧，那你的新妈妈，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很漂亮哦！”空空带着戏谑的笑冲着前前说道,向前前哼着音乐较劲着“还不是怕给你丢脸”

“前前，太爷爷醒过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