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布尸体的佛寺,菩提树随风摇曳,却无法消除树下的血腥和杀戮。
一女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哭就是一晚上,从天黑到天亮,一声又一声,似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撕心裂肺,可怜又可悲。
“白莲姑娘……”
轻轻的一声呼喊,让瘫坐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震。
这声音?
鬼观音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起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寺后的菩提树跑去。
枝繁叶茂下的菩提树,阳光透过绿叶射了下来,斑斑点点撒在树下人的身上。
柔和又圣洁。
似光似雾,鬼观音有一种感觉,树下她等了许久的人就要消失了,是真正的消失。
“文提……”
鬼观音在离文提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眼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刻也舍不得错过。
“你没事吧?”鬼观音小心翼翼的道。
树下的文提摇了摇头,眼神温柔的看着鬼观音。
同平常一般,却又比平常多了几分我意外的情绪,让鬼观音不由的心神一乱。
“你怎么不说话?”
鬼观音发现眼前的人不对劲,急忙上前,握住文提的手。却在触碰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松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愧疚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冰凉的触感,轻轻的握住了自己,鬼观音愣了一会,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是文提的手。
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同文提一直给人的感觉。但这个动作还是让鬼观音心间一颤,耳朵不自觉的泛起红晕。
“你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只是站在这冷风吹多了。”文提开口解释道。
听到这话,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鬼观音才发现自己营造的假象全都破碎了,彻底的碎了。
“文提,对不起,若不是我,菩提寺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可以接受一切惩罚,只要你……不恨我。”
文提看着眼前比他矮上一点的姑娘,眼睛因为长时间哭泣,变的红肿,说话声也十分的沙哑。脸上依旧是初见时的银色面具,挡住了下面的伤疤,也挡住了别人想要窥探内心的欲望。
明明是一个普通的人,文提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忍不住去在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她走后,开始不动声色的想念她。每次从门前路过,只是为了看她一眼,等着她出现。
佛教会了他很多,却没有交给他如何忘掉一个人,如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思念一个人。
一切是缘也是劫,他逃不开,我躲不掉,也放不下。
“贫僧没有怪姑娘。”文提说完,抬手温柔的擦去鬼观音眼角的泪。“姑娘也不要怪自己,这是缘法,就算没有你,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你的意思,我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只因缘法,你才会出手救我?”
鬼观音固执的看着文提,想要从他的眼里得到答案,文提像是无法忍受注视,眼眸不停地闪躲,最后不知为何又恢复了一副平静的模样,眼里只有鬼观音一个人。
“是。”
“原来……是这样……”
十年等待,换来一个一切皆为缘法所固,鬼观音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庆幸当初是自己遇上他,为他所救,为他所困。失望自己对他来说一个生命里的劫难,没有姓名,没有情感。
自始至终,对于文提来说,她只是生命中一个不值得记住的过客。
“你……”文提这样说只是想断了面前姑娘的念想,因为他们之间,不论怎么做,世间如何改变,都不会有结果。绝情的话,能让人看清自我,也能让人放弃一些东西。可真的看到她眼睛里的东西开始动摇时,文提的心里又无法抑制的痛起来。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赖,一直想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可真的放下的那一刻,心里却又开始止不住的留念,舍不得东西离开自己,舍不得人走远。
“我明白了。”
就在文提陷入无限纠结的那一刻,鬼观音突然抬起头,朝着文提微微一笑,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仿佛整个人从黑暗的夹缝里挣脱出来。迎接她的是空阔,满是阳光雨露的地方。
清风拂面,除了一身尘埃。
“文提,我不爱你了。”
一句话打在文提的身上,肩上沉重了不少,呼吸之间渐渐地伴上了痛。一下又一下,痛得文提无法动弹。只能维持自己原来的神态,随后尽量不漏一丝破绽的,勾着唇朝鬼观音笑了笑。像是自虐一般,说出了这辈子最想收回的话。
“那很好。”
鬼观音笑,笑中带了许多的释然。文提也笑,为了面前的姑娘能找到自己的路。
相视而笑的背后是多少的鲜血淋漓,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明白。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也不会……在想你,你要好好保重。”
鬼观音放开云祝牵着她的手,十指慢慢分开,像两人的关系一般,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文提的手空了,牵动心也空了一块,冷风吹过,从指间凉到心尖。
人却站在原处,无法挪动一步。
“白莲,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路。是真正的路,而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路。”
此刻的文提没有用贫僧,也没有喊她姑娘。
鬼观音心中不可抑制的开心了一下,最后却都化成无尽的苦涩。
收敛好情绪,鬼观音才朝文提释怀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大师也要找到自己的路。此后山高水长,各自珍……”
鬼观音还没有说完,却见眼前的人,突然朝他倒了过来。
入鼻的是一股熟悉的松檀味,还有一些菩提叶的味道,让人感觉特别清冷。
“你怎么了?”
鬼观音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因为她看到文提背后有大片的血涌了出来,手掌扶住的地方一片温热。明明早就已经习惯的血腥味,此刻却让鬼观音无比的痛恨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流煞伤的你?为何刚才都不说?!”
鬼观音想要止住背后流血的地方,却只是徒劳无功。因为文提的脸色正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嘴唇因难忍疼痛而微微颤抖。
“没事的,不要哭。”
如何能没事,鬼观音突然痛恨起眼前的人来。明明她都已经准备好放手,明明只要他活着就可以摆脱她,为何他不继续骗她?
鬼观音不停地朝文提身上输送鬼力,想要控制住文提的伤势,可鬼力入体,却是石沉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有。偏偏鬼观音不信邪一般,还在不停地往文提身上输送鬼气。
“别输了,没……没用的。”
文提抬手握住了鬼观音颤抖的手,艰难的笑了下。
“生死乃上天注定……我只是比许多人先走一步。”
文提突然有些后悔了,后悔用自己经后转世的权力,来换取同白莲见一面的机会。
其实他在白莲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了,文提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意走,撑着一口气苦苦等待的意义在哪里。直到白莲出声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意义在哪里。
他想他应该明白了,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是谁。
身后的菩提树不停地摇动,远处是白莲断断续续的哭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文提的心一下又一下的刺痛,混乱的脑中出现经书中的一段话。以自身之魂永世供养菩提之树,可获一日的还阳时光,了尽为完之事。
那晚文提同菩提树订下了协议,永生永世以魂养树,只愿渡她成佛。
文提拖着伤,苟延残喘的站在门外,却一步也不敢迈进去。
黑暗的夜里,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耳边是白莲的呜咽声。隔着一道门,他在外边,她在里面。明明很近,却又很遥远。
这一刻文提突然想同白莲永远在一起,他不愿看见她为他难过。明明他的心里只有佛,修习一生也只是因为佛,为何心里出现另一个人?
“我不准你走,你听到没有?我不准!”
鬼观音拼命的将人楼在自己怀里,眼泪落在文提的脸上,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同菩提树换取的时间倒了,文提的嘴里不断吐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鬼观音的手。
“鬼观音,可我还是更喜欢观音一点,放下心里的执念,我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好一点。”
也许是人之将死,文提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身前的事情,一幕幕,一场场。最后却定格在白莲坐在菩提树上,夕阳的余光撒在她身上,一片暖意,她低头看着他,笑颜如花。文提的呼吸不由的一窒,心跳声不断地加快。
他听到她问,“文提,你爱我吗?”
他记得当时自己安耐住心中的悸动,双手合十,朝着树上的白莲道。“我爱众生,也愿爱你。”
文提还想在看一眼白莲,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他听到白莲在她耳边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而自己却再也无法回答她了。
也许,这就是他要度过的劫,也是鬼观音要度过的劫,他们俩之间,谁度谁,谁又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