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楚江离,已经爬了两日的山,此刻正坐在山道旁的大石上歇脚。苍翠的树木密密匝匝,将逐渐炎热的阳光挡在了外头。山风吹过,枝叶摇动,斑驳的影子在她如玉的脸上跳来跳去。
近来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沉重了许多。有时什么都想吃,有时又什么也吃不下。这座山她爬了不下百次,唯独这一次尤其吃力。
看来,夏欢说的不错。自己或许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楚江离站起身,继续爬山。越走越疲惫,眼皮开始打架。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到了她此次的目的地,秦山山顶。简陋的木屋中,楚江离睁眼便看见了风解语。“师姐,我竟然在山上睡着了。”
风解语的眼神有些复杂,“小离儿,你……”
“我知道。”楚江离坐起身来,风解语将欲扶她的手缩了回去。
风解语问道:“你知道什么?”
楚江离满不在乎的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是吗?”
风解语勾人的眸子漫上了水雾,“小离儿,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楚江离愣住了,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笑了,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的美感。“师姐,这怎么可能呢?”
那一晚,她独自躺在欣尔宫的殿顶看星星。后来,南月谦那个伪君子拿了两坛九冽。酒喝到一半,又与他比了一场。
随后,她借着酒兴吻了他。她没有醉,她只是舍不得离开。
说来真是可笑,那分明是个心狠手黑,一切都能拿来交易的伪君子,自己竟然会舍不得离开他。
在他们缠绵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找夏欢要了避子汤喝。也得知了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
楚江离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这样也好,谁叫我总是输给他。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我的。”
风解语看着楚江离,眼中眸光闪烁,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良久,她道:“小离儿,我帮你逃走吧。”
逃走?
楚江离笑魇如花,眼中神采耀目,“师姐,你说什么呢?我没有理由逃走,也不需要逃走。”她冲门口叫了一声,“对吧,师父。”
木门外走来一垂垂老者,头发眉毛胡子皆白,满脸皱纹,身材枯瘦,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偶尔还会略过一丝阴沉的目光。他就是楚江离与风解语的师父,独明。
他几步走到床前,“许久未曾听见你叫我师父了,你都知道了?”
风解语退到一旁,眼里满是悲伤。
楚江离直视独明的眼眸,面上无波无澜。“师父,我真的很敬重你。”
独明叹了口气,对风解语道:“解语,你先出去。”
风解语没动,楚江离道:“师姐,难得你胆大一回,敢顶撞师父了,真是颇得我的真传。”
风解语抬头看她一眼,未开口转身出了门。
风解语出去后,独明突然躬身行礼,惊了楚江离一跳。他道:“老臣当不得少主子的敬重。”
虽猜出自己的师父与前朝有关联,却不想自己也是。
独明未等楚江离开口直起身,在床边坐下,缓缓讲述出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当年大易朝国主在易殇崖一跃而下,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风露山附近的百姓给救了。
那些追捕的人见他从那么高的山崖跳下,他们也不能跳下去找他。只得让人绕路去山崖底下查看,就这耽误的功夫,大易朝国主早被人救走了。他们找不到他的尸体,遂称之为尸骨无存。
大易朝国主修养了一阵,被一个忠心的手下找到。那人将他藏在了芦江城城西的一处宅院里,静待风波褪去。
不久之后,大易朝国主身死。但所幸留下了一个遗腹子,这个手下就带着他归隐山林,江山的事再徐徐图之。就这样,过了两百多年。独明是那个手下教出来的人,而楚江离,据他所言就是大易朝皇室的后代。
楚江离静静听完他说的话,得知自己是前朝皇室也没有多大的表情。诚然,芦江城城西那处宅院建有密道通往城外,其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大易朝国主或许真的在那里躲过一阵子。
独明不仅教授她武艺,还教授了许多大易朝的事,以及为君之道。还有那本《兵法策论》,说他与大易朝有关,也很让人信服。但若说她是前朝皇室,又与楚家有什么关联?
独明继续道:“还记得你五岁生的一场大病吗?”
又是五岁时的大病?
先前风解语言说,她的大病乃是过敏引起的。自那场大病之后,楚江离把之前的记忆忘了个干净。
“你五岁时,楚家的那位小姑娘不慎身死。我故意让你过敏,在你忘却一切之后,真正的成为楚家人。”
所以,他纵容高狄意设计她,目的在于逼楚家造反,拿回属于大易朝的江山。
独明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以你之力,定能统一三国,让大易朝重回人间。”
“呵呵,师父,你若是早告诉我,徒儿也不用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不是?”
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对谋朝篡位并不排斥。独明是看着楚江离长大的,她的心机智谋之深,连他都猜不透她真正的打算。
独明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徒儿的意思是,愿意起兵结束这个乱世?”
楚江离点头,一脸坦然。“那是自然,我既是前朝皇室,理当收服那些乱臣贼子,续我大易朝千秋万世。”
独明本是准备了许多来说服楚江离,实在不行,软硬都来一遍,定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委实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而且我有孕在身,总归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成为人人喊打的存在。我楚江离的孩子,必会是人中龙凤,人上之人。”
独明道:“徒儿该不会忘了,他的爹是谁?”
独明紧盯着楚江离的表情,期盼能看出些端倪。她伪装能力太好,只要她想,完全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自己也时日无多,绝不能被这个小丫头片子骗过去。
楚江离一声讽笑,“师父,南月谦此人,看似为一个翩翩佳公子,实则最是无情无义。我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便将我丢弃在一旁。世人皆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两个月以来,他忙着与高狄交战,早就把我抛在了脑后。这一点,师父在南月安插的棋子没有告诉你吗?”
她说得确实很对,独明没话反驳。“你打算重回楚家?”
起兵总得有兵,不然拿什么和他们斗?
“不。”楚江离道。
独明的眼神如同钩子,尖锐而阴寒,“你说什么?”
“我是说,不是现在。我要先把离阳国握在手中,然后再率领楚家军,战胜南月与高狄。”
如若她所料不差,其实根本用不着她出兵,就能轻而易举的拿下南月与高狄。现今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拿下离阳国。
独明沉默不语,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他不信任楚江离。
她此举,分明还是在保楚家。楚家帮离阳皇打下离阳国的天下,几世忠义,楚江离不愿令其染上叛国的污点。
楚江离也表现得并不在意,她道:“师父是否还有其他吩咐,倘若没有,徒儿要下山实施计划了,您就在山中等我的好消息。”
独明看了她许久,研判着她的表情。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也好,我让解语随你一同去。”
楚江离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师父。有师姐在,定能事半功倍了。”
独明点点头,回身往外走。走在一半,又转过身来。从袖中拿了一个小瓷瓶给她,“你自小身子不好,你现在有孕在身,调理身体的药需记得吃。”
楚江离拿了瓷瓶郑重的收了起来,“徒儿谢过师父的关心。请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完成师父的心愿。”
独明没再说什么,转而出了木屋。风解语瞅准他出去的那一刻,后脚便进了木屋。“小离儿,你真的要这么做?”
“不错,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她从床上下来,“时间紧迫,我们这便下山,师姐可要收拾些东西带着?”
风解语还想再劝,想到这还是在山上,便道:“你先等一会儿,师姐去拿点东西。”
她离开片刻,很快就拿包袱回来。此时,楚江离已经在屋外等着。二人下至半山腰,风解语道:“师父他,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似是在委婉的规劝楚江离,让她不要太信任独明。这一点楚江离哪里不知,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当下笑道:“我心中自有分寸。倒是师姐,从前所做之事,多半奉师命而为,不用太过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小离儿,我们……”风解语有些哽咽,“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表情说出这种话?我风解语,从知道你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便从没对你有过真心。”
她是独明收养的,从小便被告知,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大易朝,是为了楚江离。自己明明背着她做了许多错事,可她反而用那一如既往明艳如阳的笑容开解自己。就好似,所有的伤害都未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就如同风过无痕。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她当自己是谁,菩萨吗?但凡楚江离表现出一丝怪她、责她的意思,自己也不必如此愧疚。
“小离儿,我……”
瞧着风解语愧疚难当,话未出,泪已流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勾人妖精的妩媚风流?
自己可真是卑鄙啊,她不仅被师父利用,连自己也不放过她。
大概自己与那个伪君子真的是一类人,一样的心狠手黑,冰冷无情。因为她不确定,风解语是否真正的站在她一边。所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