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
郭凤熙呆坐在古筝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她只是两只手轻轻地抚在筝弦之上,而她整个人却是如同雕像一般几乎一动不动!
在她的脑子里,此时已经有无数的讯息落雪般纷落在各个角落。每一片承载记忆的雪花,都将它们所蕴含的音律天书,完完整整地、清清楚楚地烙印在郭凤熙的脑海深处。它们就像是郭凤熙此次旅行忘带的行李一般,在这一刻,总算是幸运地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看着眼前的古筝,郭凤熙顷刻间便有一种与它相识了几百年的知音之感!而先前那种形同陌路、两不相知的感觉,也似乎早已经不翼而飞!她甚至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一种仿佛能从每一根筝弦上,看到自己曾经灵魂的感觉!而此刻,筝弦上似乎已经有灵魂在跃动!
透过郭凤熙那乌黑的、闪亮的双眸,无数的音符精灵在欢腾、雀跃!它们时而连成一条奔腾的长河,时而垒成一座巍峨的高山,时而搭建一座雄伟的宫殿;甚至还组成了一处绝美的世外桃源,里面有蓝天、白云、草地,有飞鸟、鱼虫、骏马,有小屋、水车、菜田!
真是太奇妙了!这种奇妙,根本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为任何的言语都说不清、都道不明,都远远不能表达其中的意境!这种奇妙,似乎只可以意会,根本无法言传!郭凤熙相信,纵使不通音律的人,也完全有机会来享受它。而这个机会,则是需要这张筝,需要她那双手!
呼!
铮!
铮铮铮!
只见郭凤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又一次尝试着拨弄了几下筝弦!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郭凤熙手指的力道与抚筝的方位,甚至是她的坐姿、表情,都已经在潜意识之中复制了真正的郭凤熙!而这种复制,有所同有所不同,二合一而又大于一!
“一下子蹦出这么多曲子,我该尝试着弹奏哪一曲呢?”只见郭凤熙的手指按住似乎有些躁动不安的筝弦,却是一时间对首先弹奏哪一曲而犯了难!
“唉!说起来,虽然此时正值夏季,到处一片繁盛、万物一片生机。但于我来说,却和寒冬相差无几!”略思片刻之后,郭凤熙不由叹息一声道,“今后的路如何走,这世的命如何续,此时我看到的只是一片无尽的雪原!既然如此,还是先来一曲《梅花》吧!”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想到自己今后无法预料的命运,郭凤熙忍不住心中一阵茫然!但她本身又不是一个悲观厌世的人,本身又是一个敢于接受现实挑战的人!她深深地知道,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只有坚强的活下去,才会有机会迎接将来那道希望的曙光!
铮铮铮!
铮铮铮!
已然自我沉浸其中的郭凤熙,随即便手抚筝弦,丝毫不加掩饰而又十分大方地将一曲《梅花三弄》送出亭外!远远看去,那亭、那人、那景,当真宛如一幅仙家的画卷一般!
正可谓是:玉指十根争弦台,
一人二魂律中白;
夏如严冬春却至,
唯有梅花绽香来!
这一曲,道尽了梅花,将梅花迎霜傲雪的美景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这一曲,道尽了两人的心声,将来自不同世界、却又共用一具身躯的两个人完美的糅合!这一曲,道尽了悲伤却又道尽了坚强与希望,已然将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注满了整座亭落!
一张好筝,两只妙手,三道灵魂,这才抚出了这曲天籁之音!三弄之律,起而落落而起,起又落落又起!起起落落之间,不由让人心中感叹:人生,该当如此!
而这个时候,郭凤熙早已经人筝合一,早已经化身成了一位下凡的音律仙子,早已经跟随着灵魂离开了这个世界!而那些不远处的王府卫士,但凡是闻声者,一个个无不心神澎湃、蠢蠢欲动!便是那些湖中的鱼儿,此刻似乎也受到了渲染,一条条静浮水面、只余腮动!
郭凤熙一曲作罢,两只手依旧停留在筝弦之上,也不知道是手离不开弦还是弦黏住了手。她的脸色不住变幻,她的眼眸微微闪动,一颗心更是‘咚咚’地跳个不停!她的魂儿可能还没有完全回来,是以她看起来呆呆地、傻傻地,但却是真的如仙子般美美的!
不远处的一棵很粗壮的扶桑花树旁,侍女小娇脸色阴晴变幻地紧紧盯着亭中的郭凤熙,呼吸似乎也显得有些急促!本来她是来叫郭凤熙吃饭的,只是一来便听到了那曲令她不得不驻足的仙籁,是以直到曲子余音散去她这才堪堪缓过神儿来!
“真是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弹得这么好!恐怕便是王爷的乐师秦公都有所不及!”只见小娇忍不住很是诧异地喃喃自语道,“王爷一向最是喜好音律,对精通音律之人又一向礼敬友加,难怪会把你连夜接过来!”
“哼!可是,就算你弹得再好,想来也只是一个乐姬罢了!如此低贱的身份,便如同你的琴声一样,将来注定是一个十分悲惨的命运!”但小娇诧异之后,紧接着又是黑着脸冷哼一声,却又十分不屑道,“而我虽然只是一个丫鬟,但也不是你能比拟的!”
“唉!我本来还在担心,担心你这一天都没吃饭会不会饿了?如今看来,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饿啊!”只见小娇随即又叹了口气,依旧是一副很是鄙视地口吻道,“这样也好,省的我再给你端饭送菜了!若不是王爷吩咐,我才懒得伺候你这个下贱的乐姬呢!”
看着亭子里依旧是呆呼呼地郭凤熙,小娇干脆直接坐到草坪上,却是眼珠子乱转的兀自思付起来!她本来是伺候凌王的贴身侍女,本来就觉得自己比其他的侍女高上一头,甚至她还觉得某些侧妃都不如她!如今让她伺候一个乐姬,她的内心又怎会平衡?
啪!啪!啪!
啪!啪!啪!
而就在郭凤熙对着古筝发呆、就在小娇坐在不远处也自发呆之际,突然间从两人之间的一座假山后传来一阵阵响亮而又缓慢的拍手声!
这突如其来的掌声,不但将小娇吓了一跳,便是连郭凤熙也从一时地失魂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以一种兀自还有些闪烁的眼神向前方看去。
只见一脸兴奋与笑意的凌王,此时正与一位须发皆白却是满面红光的老者并肩而出!两人一齐向亭中的郭凤熙缓缓走来,而两人的手却还在拍个不停!
“哈哈哈!秦公啊!刚才那曲《梅花三弄》,您老以为如何啊?”凌王两眼直钩盯着郭凤熙,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向身边的老者问道。
“呵呵!老朽一向快语直言,既然王爷有此一问,那老朽就实话实说了!”那秦公捋了捋颌下那撮小胡子,却是非常认真地笑呵呵道,“凤熙小姐这一曲,其意境之深、感情之至,当真不输天籁!莫说是我,即便是王爷您,恐怕也逊色三分呐!”
“哈哈哈!秦公说的好啊!”只见凌王不但分毫不怒,反而还又自大笑一声道,“所谓曲遂人意而鸣!即便是再好的曲子,若是离开了人的心境,终究是只得其形啊!以你我的境遇来说,想要真正将这曲《梅花》弹好,终究是有着先天的不足啊!”
“呵呵!王爷的分析,当真是一针见血啊!”秦公闻言忍不住赞叹一声,可随即却是眉头一挑,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道,“如此一来,老朽当真是有些心痒难耐啊!”
待凌王二人步入亭中之后,郭凤熙急忙有些战战兢兢地施礼。虽然是第二次与凌王共坐,又有秦公在场,郭凤熙却是依旧不敢直视凌王的眼睛!此时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后悔,却是下意识地看了那张古筝一眼!
“呵呵!凤熙小姐!我听说你一觉便睡到了正午?莫不是在这长长的一梦中,你那丢失的记忆有所恢复啊?”凌王眼神闪烁地看了郭凤熙一眼,随即笑呵呵地问道。
“啊...没、没有...我、我只是昨晚睡得太、太迟了而已...”郭凤熙闻言不由顿时脸就红了,却是十分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道。
“哦?!没有?!”却见凌王不由一愣,忍不住向着那张古筝一指道,“我记得凤熙小姐昨晚还说,你对音律一窍不通!可刚才的那只曲子如此超绝,这总不能是你刚刚自学的吧?!”
“呵呵!凤熙小姐!你实在无需紧张至此!”秦公见到郭凤熙那十分紧张忐忑的样子,忍不住赶忙劝慰道,“咱们暂且先把记忆的事搁在一边,如今只与王爷探讨音律即可!在音律面前,咱们尽皆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也无凡尘俗世之扰!”
咕噜噜!
秦公的话说的甚是柔和、在理,倒是让郭凤熙感觉一下子轻松不少!只是,就在她正想着要开口之际,却是肚子里突然间又传来一阵很不合时宜的讨饭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