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微荡撩心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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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东京城繁华依旧,无论是东、西、南、北主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是御街的上等绫罗绸缎,就连南熏门外的茶楼酒肆,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丝毫没有被这炎炎烈日影响。

耶律莹楠到东京已经三天,除了睡觉几乎还没消停过,每晚三更闭市前后才回张记客栈,天亮用早饭时已经在外面转。同行的有她的丫鬟卓尔雅,还有爱热闹的丁正和久居深山的关玲珑。几天下来,逛遍城内大小街道。大相国寺烧猪院①的烧肉,东门外樊楼的酒菜,潘楼南街的珍禽异兽,瓦舍的戏楼、杂耍、俚曲②,热闹的州桥夜市和打把势、卖膏药的马行街自然也没放过。熊氏弟兄许久不见家小,趁机会主要陪老婆孩子置办几套衣物穿戴。未来的李奇不稀罕这些,对逛街也没兴趣。但他也不扫别人的兴致,和穆晓晓巡视了几间店铺后就在院子里看书喝茶。

到了第四天头上,耶律莹楠起床后没出门,站在院子里看大伙练功,完了一起到前院用早膳。差不多吃饱的时候问丁正能不能再去马市,挑匹好马后还想去南熏门大街茶楼听曲儿。丁正连连摇头,说这几天太累,早上练功时注意力都不集中了,说什么都要休息。她又缠关玲珑,可丁正不去关玲珑也不去。实在没办法只能和卓尔雅两个人转,害怕迷路就让戴富派了个小伙计做向导,可是刚出门又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九个人——齐王府侍卫。这些人就包括从蓟州关外回京沿途跟踪他们的人,其中两人带来皇太后萧绰的懿旨:传珍珠公主即日回皇宫侯旨,不得有违!

耶律莹楠当然舍不得走,可是旨意不敢违抗。在那个年代无论身份怎样性格如何,只要是内宫传出的话就必须遵从,正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这么回事。这位爱凑热闹的辽国公主走了,院子里立刻冷静几分。一天下来丁正就有点神情涣散,倒不是想念耶律莹楠,而是还有个跟前跟后的关玲珑。热闹时候不明显,一旦没人了他就发觉着有个女人挺粘人的。于是丁正找李奇商量,反正九月九还有一段时日,不如大伙到他家乡转转,他也好借机会带关玲珑见母亲,顺利的话就索性拜堂,留她在家伺候老母亲。李奇觉得也有道理,毕竟是兄弟一场成全他完婚也是正事,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找来熊天龙合计合计,第二天直奔东海之滨云间。

云间因为处于天目山跟前终日云雾缭绕而得名,山清水秀宛如仙境。丁正家所在的芦花村却更像个江南水乡,既看不到山也看不到海。村子临近松江支流,周边有大面积的坑洼和芦花荡,鱼蟹类水产品丰富。虽然隶属于华亭县,却因为水域广人烟稀少鲜有官人出入,显然是没有发展前景所以没有压榨。民风淳朴,与世无争,算得上一方净土。

丁家是个柴扉围起的院落,三间不大的土坯房屋顶上斜铺着茅草。中间是厅子两边是卧房,简单的木质桌凳,木制床榻。门外右手边是个四根柱子支起的窝棚,下面是锅台和简单炊具。丁正的母亲丁老太太是一位本分的村妇,年龄五十出头,因为年轻守寡拉扯孩子加上打渔拉网风吹日晒的,看起来弯腰驼背面黄额瘦,搭眼看是六十多的苍老模样。或许是年轻时见过世面能看书信还能说半调子官话,人也朴实热诚。尤其是听丁正介绍李奇教他武术,与其他几人虽以弟兄相称却像长者对他多有照顾,而那位漂亮的红衣女子更是准儿媳妇,高兴的眉开眼笑,又杀鸡又炖鱼,热情的不得了。

乡下人的婚礼着实简单,就是街坊邻里聚到一起搭个喜棚,简单的布置了新房,一对新人拜完天地热闹的吃顿饭就算礼成。关玲珑的唯一亲姐姐关伶俐也不在跟前,李奇又是长者又是媒人又是娘家人的代表。客人虽说是来了大半个村,加上这些人也不足百人。然而那一杯杯水酒,一桌桌煎炒煮炖的鸡鱼虾蟹,却满含着乡下人的真情。

成亲的第二天,照例是回门,因为关玲珑的娘家太远,所以改成认门,由丁正带着新媳妇满村子走遍。村子不大,却都是同姓的宗亲,到哪一户照例都得坐下来聊会儿家常喝上几杯水酒;介绍她认识哪个叫叔,哪个称伯,这趟转悠直到定更天都没转完。

说是乡间风轻云淡风景怎么的幽静,可出门一眼就能看通透,近的是房舍远的是芦苇荡。所以李奇他们也没地方转悠,连续几天呆在小屋子里既没茶水也没棋牌,坐的地方都紧张。聊天话题更是提不起来,一天到晚净是大眼瞪小眼了。就在丁正带着关玲珑认门的这天黄昏,屋里桌子上点着微弱的油灯,熊氏弟兄席地而坐小声计划着到万州谭漳峡去的行程。院子里皓月当空,比屋里显得更亮堂。李奇和穆晓晓站在院门旁边,聊着耶律莹楠主仆的事,猜测与耶律莹楠有关的能有什么重要事。或许是皇宫哪个做寿又或把她许配给谁,出生到贵族家庭里免不了应酬也免不了盲婚哑嫁。

丁老太太从里屋走出来,冲熊氏兄弟笑着拱拱手,缓步走到院子里。先是轻轻的干咳嗽两下,显然是不得不打断两人对话。这才走过去搭话:“李相公,穆小姐,民妇这厢有礼了。”

李奇和穆晓晓也转身冲老太太客气,借着月光看她的脸上有几分凝重,因为丁正不在,他们不好意思主动问发生什么事。客套话说完丁老太太却再次拱手,要跟李奇借一步说话,穆晓晓识趣的回到屋内。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请直言!”李奇稍微压低声音,其实就他们说话的地方,穆晓晓和熊氏弟兄随便留意就能一字不落的听清楚。

“如此,请恕民妇人僭越了,敢问李相公欲往何处?何时动身?民妇当备薄酒为李相公践行。”丁老太太面色沉稳语显得气谦恭温和。

“这——事情是这样的,我等此前以与人相约川东一会,正日是重阳节,只待子敬安置妥家务便一同前去。”李奇听得出老人言语里有逐客的意思,或者是觉得家里地方小不方便,又或者担心他们怪丁正招呼不周提前探询。

“据犬子讲,自李相公教诲以来武术与德行皆有增进,民妇代亡夫及丁家列祖叩谢大侠授艺之恩。”丁老太太说着俯身要往下跪。

李奇赶忙双手搀住,感觉有点不对劲,客气的说:“夫人不必客气,李奇安敢居功?实是子敬天资聪慧,且颇具侠义心肠。”

丁老太太站稳后再次拱手,语气恢复平静说:“请恕民妇无状,犬子生于此等乡村僻壤之渔家,本该习惯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日子。前时年幼离家远行已是枉然,有失庄户人本分。如今蒙李相公**又得上天照顾,方得以成家立室,此后便该稳重持家安分守己,断然不可再为一时义气抛家弃所。”

“夫人所言未免有点武断吧?正所谓大丈夫志在四方,以子敬之才稍加历练便可成名于江湖,在外可行侠仗义为国为民,在内可威慑抢盗邪淫等宵小,戍守一方安宁有何不好?夫人莫不是打算让他终日打鱼晒网?岂不可惜?”李奇马上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原来她只是想让丁正过普通渔民的日子,那当初就不该让他学武。

“李相公之豪情民妇深感敬佩,只是不敢苟同。李相公可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③’之理?且不论民妇残躯日渐衰弱,犬子为丁家独苗,能不为宗族延嗣之周全乎?一旦在外有个差池,留下孤寡高堂新妇岂不失孝义乎?此何以立身?何谈侠义?有何颜面见泉下祖宗?届时李相公该用何种说辞?为家国大义而负至亲?”丁老太太说的铿锵有力,有条不紊,显然是早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几句话,像针一样刺进李奇的心。说老太太保守也行,自私也罢,却很现实。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目标,劝人行大仁大义是没错,可要和牺牲家小比较,未免不是另一种自私自利。功成名就谁都希望拥有,好人谁都想做,可万一呢?谁去关注背后的孤儿寡母?这些对于李奇一贯提倡的行侠仗义观念,着实起了不小的冲击。他竟第一次在这腰弓背驼的老人面前哑口无言。

“倘若今后无犬子负累,李相公胸怀四海尽可放手施展。授艺之恩,民妇唯有在此谢过,来世甘为犬马!”丁老太太话说的很客气,几句客套话直接拒绝丁正再跟李奇,这哪是一个乡下妇人的心机。

“夫人的意思,李奇明白。少时待子敬归来,我等即辞行西去。”李奇感到人家执意要留儿子在身边,再解释也没用,更何况她话说的很有道理。

“恳请李相公再恕民妇多虑,犬子浪荡已久野性一时间恐难尽收,若是众人当面辞别恐他又要逞强。李相公若不尽速策马西行,届时或再生枝节致使犬子左右为难。”丁老太太说着一躬到底。

呀!老太太玩的绝啊!这意思不仅是怕我带坏丁正,还得悄悄离开,这行走江湖竟然跟做贼似得!李奇心里相当不舒服,可也没必要跟丁老太太较劲。尴尬的笑了笑双手抱拳说:“既如此,李奇就此别过!”稍微提高点声音向着房子里说:“天龙兄,晓晓,我等连夜启程。”随后又向丁老太太说,“告辞!”

那几个早就听清楚外面对话了,已经拿着包袱等在门里边,听李奇招呼随即跨步出来。到跟前也不多话,个个抱拳说声“请”直接往外走。丁老太太也抱拳连声说“请”,接着把头伸到门外看了看,连叫了几声“他老爹”,有人答应着跑到跟前。丁老太太这才给大家介绍那人是丁正的小叔叔,由他撑船送众人到几十里外的集市旁边上官道,他们的马匹就寄存在集市一家小客栈里。

几十里水路也就两个时辰,李奇他们下船后到客栈付钱取马匹,星夜离开云间。谁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沿路大家都没心情说话,包括久历江湖的熊氏弟兄和毫无经验的穆晓晓,简直不敢想那么朴实的乡下地方还能被赶走。而丁老太太之前是那么的热情,完事儿却会仓促间挤兑走李奇。

离开华亭县地界,已经过了第二天的午时,他们才在一个小镇停下吃饭。

这一路上李奇的心情非常低落,反复琢磨丁老太太的话。尽管她只是站在当母亲的角度,道理却不只是袒护丁正。他自己是阴差阳错来到宋朝,受希夷先生帮助得到这身本领,接受他的建议在离开前行侠仗义,是行善也好是报恩也好,那毕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穆晓晓是失忆的羽巍追求她,带她在身边也不算过分,而她本来就是寄人篱下。可是熊氏弟兄和丁正都是有家的人,即使人家愿意鞍前马后的跟着闯江湖,要真有个意外怎么办?他这一腔热忱总不能变成害别人家庭破裂吧?

酒足饭饱茶也喝了,熊天龙抬头看李奇默然地坐着,关切地说:“东家,我等是投栈还是直奔万州?”

“哦——”李奇深思一下环视大家,轻声说:“万州的事我自己去,你们回京吧。”

几个人都觉得很意外,相互看看都把目光停在李奇脸上。熊天龙猜到李奇是受丁老太太那些话刺激的,干笑两声说:“东家,丁老夫人之言虽然在理却也过于片面,试问哪个长者不疼惜子女呢?可也不能尽数教子女守在膝前吧?我等适逢乱世,几欲求安不得方落草为寇,蒙东家教化始知侠义之大者乃胸怀天下,行走江湖秉大义扬小善而不敢怠!天龙以为,断不可为此等妇人之见而介怀,我等弟兄更是甘心情愿侍奉左右!虽死而无憾!丁老弟他日定亦会潘然醒悟。”

熊天龙说话语气虽然平淡,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这让李奇心里安稳很多。可他仍不得不想他们的妻小,想必那些人也期望聚多离少全家和睦,只是没明说罢了。他既然承认是他们东家,又怎能不体念人家心情呢?想了又想决定留五人中一个不去涉险。

李奇想好了喝掉杯里的茶放下杯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看着熊天龙说:“天龙兄的话让李某茅塞顿开,谢了!这样,我觉得那些生意逐渐壮大,伙计当中也该有些懂武术的,是以决定从你们当中择一人留在京城,挑选一些精壮伙计习文练武,提高修养,继而扩散各地起保镖护院之则,哪个愿往?”

“这个——呵呵呵……”熊天龙摇摇头笑了,他当然能想到李奇是要给他们留个照顾家人的,只是没想到也要拐弯抹角的,他不好意思明说更不能拒绝。扭头看熊天敖,就他年龄小还没儿子,轻声说:“老五,东家的话明白吗?你且留在京城好生地教习武术,照顾东家之营生。”

“哎呀!大哥,还是你们谁去吧,我还想会会那个大剑震巴蜀。”熊天敖倒是没想到李奇的本来用意,也没考虑熊天龙的好意。可这人简单直接,坦言要跟同样使用长剑的欧阳好冶比试。

“你,你这好勇斗狠的脾气真是要不得!”熊天龙又看老三熊天豹,他是弟兄几个武功最弱脾气也最直的,“老三,就你了,按东家的意思好好培养人,得空多读些书,多帮二掌柜打打下手。”

“东家,大哥,天豹自知武功低微帮不上大忙。可是,我这粗人一个做的了教习吗?”熊天豹站起来拱拱手,没说不干,却怕办不好李奇交代的事。

“天豹,习武一门重在修行,传授方法即可,至于能否成才要看各人的天赋与勤奋程度,无需定太高的期望,尽心则可。”李奇说着冲熊天豹笑了一下。

“是!天豹遵命!”熊天豹抱拳当胸深深的一揖,“东家,穆小姐,哥哥兄弟,天豹就此与众位别过了!”

这几个也抱拳说了声“请”,就见熊天豹大踏步走出小饭馆,接着传来一阵马蹄声。又坐了一会儿,熊天龙大概向李奇说明了下面行程,走什么方向经过要哪个知名州府,顺道泽州上坟,估计到川东的时间。几个人也出去牵马,顺着官道西行。

从李奇离开蓟州,穆桂英在边关又等近一个月,才等到兵部的公文和朝廷的旨意。听完旨意大伙都愣了,小将们看杨传勇,杨传勇看他爹,杨延朗又茫然地看高继勋。穆桂英更是诧异的连谢恩和三呼万岁都没说,传旨太监早知道这位元帅不按朝廷规制行事,只好弱弱的把圣旨卷起来交给她的属下。

旨意本身没有什么不妥的,称赞穆桂英治军有方给予嘉奖,却指出高继勋和杨延朗身为老将没能善加引导,以致于在停战状况偷袭辽军,所以予以斥责罚奉三个月。这算什么,不但没有鼓舞三军反而拐着弯说他们胜之不武,完全不符合众将士刚打完胜仗的心情。兵部的文书更简单,通知穆桂英带大队回京,高继勋任洛苑使钤辖③定保二州,即日赴任;杨延朗则调往雁门关任团练使兼刺史职。

军队拔营回京,穆桂英心里老大的不爽,没过两天把帅印又封起来,由杨传勇带队回京交旨去。她带几十名亲兵取道沧州回穆柯寨,说是离家日久兼顾让老父亲看看外孙。

轰轰烈烈的天门山奇阵,就这么结束了。

紧张了小一年的边关局势暂告平稳。然而,辽宋两国的争斗,正日益升温。这段时间,宋朝皇宫经常大排宴宴,真宗赵恒也很高兴,原因是一向强硬的辽帝耶律隆绪居然说了软话。尽管话里声明天门奇阵宋方违约,尽管说一千张羊皮和百斤人参是分享丰收,但同时也希望暂罢兵戈,给三关内外生灵时间调养生息。那道不明事理避重就轻的圣旨,就是赵恒收到辽国特使耶律斜轸的礼单和国书以后,让王钦若拟的。他们才不在乎边关将士几经生死,要不是对穆桂英有几分忌惮嘉奖都能省了。

另一方面辽国大内,天门山一战打击还是挺大的。虽然事后颜容解释了,也表态会一步步分批次击垮穆桂英、李奇那些人,可军队的损失还是明显的,契丹士兵争强斗狠的士气正在被穆桂英、李奇的威望吞噬。这一仗按约定是要输掉几十年前侵占的部分烟云十六州,北院大王耶律斜轸站出来推翻颜容的协议,他的道理是这次赌约没有当朝宰辅参与,大内完全可以不算数。两国交兵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得耍赖,更何况他们是战败方,宋朝要是以此为借口北进,就凭穆桂英的神乎其技加上曾经威震辽国大内的李奇,真有些担心没人挡得住他们。一帮人又开始研究能不能打个马虎眼,梁王耶律隆庆让副将耶律马德胜仔细讲述了一遍破阵经过。耶律斜轸建议拿停战牌来说事,让皇帝郑重地下国书给宋国朝廷,以示好为前提谴责宋将违规,同时备上重礼。主要是要求暂息干戈,一旦除去这几个心腹大患,还要择日南侵。皇太后萧绰当时就准奏了,派耶律斜轸为特使绕过三关到宋都,由他们的内线联络兵部接洽。与此同时,把齐王耶律庵撒哥的掌上明珠珍珠公主许配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庵撒哥本不喜欢耶律斜轸的,但这皇太后的意思就等同于圣旨,只好双手赞成,命令贴身侍卫寻找事先安排跟踪的人,传太后懿旨招耶律莹楠回京。

天门奇阵破以后,颜容不好意思见萧绰,就派小道送了封亲笔信。意思是上次失败是因为轻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把万州设擂的事也简单地说明,因为要忙着筹备并聘请高人就不亲自进京了。萧绰立刻回信安慰他,说胜败事小让他注意安全,保重身体等功成后封疆列土。等小道走后随即又招二国舅萧隗因进宫,暗中安排一千飞羽军潜行至万州,在关键时候尽一切办法毁掉潭漳峡,让这些武林人永远消失。

颜容让欧阳好冶带着原有几十位高手,连同他和白天祖的弟子先一步去万州,仔细布置现场。他则是送受伤的天池三怪乌彦、乌启、乌廞回西域。与其说是送三怪,倒不如说颜容另有打算。因为三怪受的都不是致命伤,他是想借机见见其他几位像天山神尼雪云珠、漠北双狼熊鹫、熊鹖,沙陀灵狐北冥傲月等西域高手。再说西域隐姓埋名高手多了,凭他大辽护国真人的身份,怎么着也能捣鼓到万州几个。若是有机会请到避世的不死毒虫鸠哈德佷,这一仗的胜算就更大了。

杨传勇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京城,先到兵部做了简单交接,回家向母亲、奶奶请安。接着沐浴更衣,捧着帅印到皇宫交旨。赵恒这段时间里被下面吹捧的飘飘然,又开始琢磨泰山封禅的事,做盛世明君就得在文治武功以后耀耀眼不可。见不是穆桂英交旨先是有点不悦,再一想反正她已经嫁为人妇就别惦念了。随即高调地表扬了一番杨家,赐锦罗绸缎百匹,黄金千两,亲手写了“忠义传家”几个字,交给太监制作匾额择日敲锣打鼓送到天波府。

回府后天已经大黑,杨传勇兴高采烈地走进四道院的堂屋。刚打算把皇上御赐财物牌匾的事情讲给大伙,就看到折老太君脸阴沉着,连忙上步卖乖:“近来奶奶身体可安好否?孙儿这些日子可想煞了您老!”

“勇儿,我且问你,此仗可是大胜?”折赛花满脸严肃瞪着杨传勇,若在平时肯定被他的乖巧逗乐。

旁边端坐的金花郡主柴熙春也目不转睛盯着儿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皇族,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能沉得住。还有杨延浦、杨延训、杨延贵、杨延彬夫妇,也急着知道大哥的状况。

“回奶奶话,自然是大胜而归,适才在大殿上官家才褒扬过,还赐下黄金锦缎呢!”杨传勇一时间没搞懂折赛花意思,他回来请安时已经说过这事情。

“既是得胜归来,为何不见我儿延朗?孙媳妇又何在?我那重孙孙今时又如何?”折赛花早已心急如焚,按说晌午回来就该是穆桂英带队,杨延朗在旁边。最关键是她新出生不久的重孙子,人没回来,杨传勇也没说原因,就害怕是在战场有个闪失。

“奶奶莫激动?怪孙儿未及言明,父亲大人已然奉调令赶赴雁门……”杨传勇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赶忙扶折赛花落座,将怎么的接圣旨,父亲杨延朗被兵部调往雁门关,高继勋被调往定州,简明扼要说了一遍。重点是他儿子杨光多么白胖,最后说穆桂英带孩子回穆柯寨。

折赛花听完又急了,这重孙子出生还没回过家,满月酒也没摆呢,怎么能先抱去见外公?当下勒令杨传勇次日赶往穆柯寨,无论如何把穆桂英母子迎回来,顺便请他老岳父穆羽进京补喝满月酒。杨传勇也想念妻儿,就连声答应,一家人这才去前厅用晚膳,期间又把整个破阵过程详述给这些人长辈们听。

第二天用罢早膳,杨传勇带着家丁杨兴、杨瑜以及随身兵器,骑快马直奔郓州牛山。

三人晓行夜宿一路无话,第四天傍晚到穆柯寨。守前门的小将认识这位姑爷,直接派人引到前院偏厅。管家穆瓜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去,让人奉上茶,然后派人到堂屋告诉老寨主穆羽。自打穆羽听说穆桂英要出征那会儿起脸就成天的黑着,暗自埋怨朝廷埋怨老杨家,就算凭智慧破阵那也是前线,怎么能让身怀六甲的妇人挂帅?真是朝廷无能老杨家窝囊!直到穆桂英的贴身丫鬟小翠上山报信,说小姐带小少爷回来,他阴抑多日的脸瞬间放晴。有外孙了,能不激动吗?自从娘俩进山寨算起,穆羽这段时间高兴啊。天天要抱着外孙逗一会儿,尽管他知道孩子会笑会说话还要很久。

杨传勇看见穆羽跨进门槛,赶忙站起来走几步行礼:“泰山大人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了!”说完深深一躬。

“传勇啊,到这儿来就当回家一样,无须像金銮殿那般客套,啊?”穆羽说着轻轻地摆摆手,也没搀扶,径直走到罗圈椅坐下,呵呵一笑。心里美,几分钟前才去后宅看过了外孙小杨光,那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喜盈人,冲恭恭敬敬的杨传勇指指椅子说:“坐,别等让,山里人实在。”

“是!泰山大人教训的极是!”杨传勇陪笑着挨在下垂手的椅子边,屁股都没敢落实紧接着再次拱拱手说,“恕传勇愚钝疏于问候,泰山大人身体近来可好?”

“嗯,呵呵呵呵,老夫乃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好的很呐。传勇,都自家人无须多礼。”穆羽脸上始终挂着笑,说完看穆瓜摆手,“穆瓜,去庖工房让他们炖锅肉,弄几个小菜,我与姑爷喝几杯。”

穆瓜应一声快步走出偏厅。杨传勇提起喝酒就胆怯,怕穆桂英生气。从结婚到现在几乎是不敢饮酒,场面上也就象征性沾沾嘴唇。赶忙站起来笑着拱手说:“岳父大人海涵,小婿不胜酒力!”

“哎——不说了无须客套嘛?坐坐坐!”穆羽心想不喝酒也好,省的酒后生事端,要说他的婚事就因为贪杯惹得,险些酿出祸端来。说完信手拿起手边的茶碗“咕咚咚”喝个底朝天,茶是温的也没在意,将一个茶叶吐到地上,“传勇啊,这仗也打完了,没什么大事儿就留在山上多住些时日,陪我这老头子练练拳脚,喝喝茶,日子倒也悠哉悠哉。”

“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是求之不得,乐意之至。”杨传勇再次拱手,说完了屁股慢慢挨住椅子。忽然觉得不对,他是奉了老太君命令来接老婆孩子,怎么能乱应承呢。连忙陪笑,“泰山大人容禀,小婿此来是了受太君和家严差遣,要接桂英与光儿回天波府的。”

“此话怎讲?老太君嫌弃我穆柯寨山野之辟?委屈了你家光儿?桂英虽早年丧母但有老夫在,回趟娘家还有时日限制不成?这话老夫不爱听!”穆羽正笑着的脸沉了下来,眼睛炯炯放光,“山上是比不得你们天波府的锦衣华服,然,老夫会亏待自己亲闺女?亲外孙?”

“不不不,泰山大人息怒!小婿绝无此意!太君和家严亦断无此意!岳父大人明鉴,光儿年幼,太君和家严等一干亲人亦是盼着见光儿。”杨传勇又躬身站起来了,看来椅子不坐实也有好处。

“哦,想见孩子呀?”穆羽这才逐渐恢复原来的脸色,要说哪个老人想看看孙子重孙子那都能理解,他自己也是看到外孙以后就爱不释手。可理解归理解,他却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小杨光,尤其还是穆桂英不在的时候。一则是确实舍不得,再则怕女儿回来后见不着孩子埋怨他。然而,他爱孙心切又疏忽了穆桂英是阵前产子的,人家老杨家至今为止还没见过杨光。

杨传勇被穆羽的一惊一乍吓得够呛,也不敢坐了。约莫两分钟,看着穆羽脸色缓和才上前半步。刚想问什么时候能带老婆孩子走,穆瓜到了门口高声喊:“饭菜备好了,老爷,姑爷请到前厅吃酒。”

穆羽站起身呵呵一笑,大踏步往外走去。穆瓜让着杨传勇和杨兴、杨瑜,跟在穆羽后面走,杨传勇这话算是硬憋回去了。

开始吃饭了,穆羽没有硬要求杨传勇喝酒,却让穆瓜给三人倒上。然后和穆瓜两人连说带笑吃喝起来,想着吃完饭再去看小外孙,脸上不自觉洋溢着畅快的笑。杨传勇三人确实是有点儿不自在,倒不是因为没人让他们,而是在天波府主仆不同席,更不能狼吞虎咽,至于说笑豪饮更不可能。原因是天波府和很多大户人家一样,阶级意识重,讲究多。像什么“长幼有序”“先宾后主”“手不扶案”“嚼咽无声”一类的举不胜数,穆羽主仆的“没规矩”举止让他们如坐针毡。

眼看那两个人一坛酒见底了又开一坛,杨传勇心想这要喝到什么时候?反正是吃得差不离了还是见见夫人吧。笑着躬起身说:“敢问泰山大人,桂英,光儿何在?小婿欲见上一见!”

“啊?传勇吃好啦?”穆羽用手擦了擦嘴唇的酒,放下酒杯。笑吟吟地看杨传勇面前,酒杯没动,桌上的菜也没下多少,“你等食量如此之小,难怪身形单薄呢。”

“多谢泰山大人垂爱,我等习惯过午不暴食。”杨传勇始终小心翼翼的。

“那好!穆瓜,引传勇到后宅看看表少爷,完了安排几间客房给他们住下,吩咐几个勤快的好生伺候着。”穆羽说着拿起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是!老爷!”穆瓜答应着仰头喝完杯里的酒,冲杨传勇笑了笑说:“姑爷请。”

杨传勇也抱拳说声“请”,又转向穆羽深施一礼,说:“小婿告退。”

“去吧,去吧。”穆羽摆摆手,继续喝酒。

几人出前厅往后走,穿过两进院来到后宅,也就是穆桂英出嫁前住过的内宅。她们走后一应物品原封未动,照样是女兵守门,只是时常有丫鬟打扫。

进院后直接到丫鬟小翠房间,小杨光和奶娘五嫂与小翠同住方便照顾。杨传勇见了儿子亲热的,抱在怀里喜不自胜。可没过一刻钟孩子哭闹,小翠过来接过去交给五嫂,让她进里屋喂奶。随后把杨传勇送出房间,说是小孩子晚上怕生,让他天亮后再过来看望。穆瓜笑着把杨传勇他们领出后宅,到偏院安排客房去了。杨传勇心里老大的不爽,哪有看自己儿子还得分时候的道理?但碍于面子没作声,毕竟这是穆柯寨。

安排好住的地方,杨传勇洗把脸坐到床边桌案后,拿起一本书。忽然想到没见穆桂英,即使在她娘家不能同房,可见一面说几句贴心话不多,怎么自打进山寨没见着人也没人提起她?刚才在后宅也忘了问。没到睡觉时间她怎么没跟孩子在一起?难道她身体不适休息了?要么凑巧去其他院子?杨传勇不淡定了,想再去后宅又没胆子,穆柯寨的规矩他真不知道,也不想实验。

这一夜,杨传勇睡得很不踏实,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出房门一打听,穆瓜跟老爷练兵去了,照例一个时辰后才回来。一个时辰不好熬,所以杨传勇带着杨兴、杨瑜自己去后宅。守门女兵认得他们,躬身叫声“姑爷”却大门都不让进。杨传勇三人被整的哭笑不得,见自己儿子也这么难,而她们还口口声声叫她姑爷。他再三哀求,真不行!原来是穆桂英交代过,没有她和小翠同意连寨主管家都不能进后宅,其他人更想都别想。再问小翠,在山谷练兵。

三人只好回到客房,喝茶茶不香、看哪哪不顺,最后跑到前寨门跟前等着穆羽。辰时三刻,穆羽从外面笑呵呵地回来,杨传勇三人赶紧迎过去行礼。穆羽看看杨传勇笑着说:“传勇,怎如此见外?都是一家人无须专程迎老夫。”

杨传勇心想哪有心思迎接您老啊?我这是见不着妻儿急得!脸上却带着笑说:“泰山大人教训的是,小婿愚钝。”跟着往里面走,快到前厅了才再次靠近说:“敢问泰山大人,何故未见桂英?”

穆羽呵呵一笑说:“老夫倒是以为你敬老,原是另有所图!你来迟了,丫头已去多日!”叹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心想是自作多情了,年轻人惦念妻子也正常,只叹自己鳏居多年没人嘘寒问暖。

“啊?怎会如此呢?桂英,桂英——”杨传勇却想歪了,以为穆桂英已经不在人世,他们迟迟不提是怕他伤心,可又怎么不伤心呢?新婚不满一年!眼泪唰就下来了。“桂英啊,真是天妒英才啊!可怜为夫愚钝,光儿年幼——”嚎啕大哭起来。

杨兴、杨瑜也呜呜哭起来,少奶奶长少奶奶短的一阵唔囔,转瞬间就是鼻涕眼泪一大把。

穆羽被搞糊涂了,前厅门口仆人喽啰几十号,那边正整齐行走队伍也停住看。赶忙让穆瓜把三人拉到前厅,问明原因。弄明白后穆羽又是一阵大笑,也欣慰这小子心里真有穆桂英,随后告诉杨传勇误会一场。穆桂英好好的,只是前几天下山办事情了。杨传勇也觉得自己糊涂,破涕为笑整了个大红脸,穆瓜带他们回客房洗把脸一起吃早饭。

就这样,杨传勇三人在山上又待了两天,到第四天头上彻底坐不住了,穆桂英没回来,也没消息。他们知道天波府的折赛花和柴郡主都是急性子,搞不好已经派人来催了。杨传勇又找的穆羽询问,穆瓜说了,小姐出门就是有自己的安排,时间快慢别人说也没用。杨传勇一想也对,就跟穆羽商量先带小杨光回天波府,一则老人惦念,再则满月宴还没摆呢。穆羽又是呵呵一阵笑,说没必要再走那个过场,孩子出生已将近两个月,更何况穆桂英不在,她要回来见不着孩子能不急?

杨传勇一看横竖商量不通,只好告辞先回天波府招呼一声。可是折赛花一见到三 人空手回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杨传勇等折赛花骂完了,才敢抬头解释,没解释完柴熙春也急了:“糊涂!媳妇儿不在,怎不把孩子带回?那些个粗野莽夫怎管的好我小孙孙?”

“娘亲容禀,泰山大人安排奶娘和小翠等人照料光儿,勇儿是怕娘亲和太君焦急故先回来通报,少时再返回山上。”杨传勇跪在地上就没敢往起站。

“此言更是糊涂!怎不直接寻找桂英?那野性难驯怎可独自在外?即使不惹事端亦难保不败坏我天波府门风!”杨延训的老婆也在折赛花身后发话,那妯娌几个压根儿就看不上穆桂英爱出风头的品行。

折赛花和柴郡主听着话也点头赞成,眼睛紧盯着杨传勇。

“婶娘教训的极是,是勇儿疏忽。”杨传勇没有反驳胆量,也没有充分说辞,“太君,娘亲,勇儿这便去寻。”

“糊涂至极!”折赛花脾气还没完全下去,“三山五岳可知哪里去寻?眼看中秋节已至,我家长子,长孙,孙媳,重孙,悉数流落在外,这还是什么团圆佳节?”

“请太君息怒,勇儿知罪。勇儿愧对众位长辈,愧对列祖列宗!”杨传勇没见过折赛花发这么大脾气,赶忙磕头谢罪,心里也是异常失落,这些事没有一样他能做主。

“莫再拜啦!拜有何用?速速寻得妻儿回府,否则不准回来!”柴熙春说着长袖一拂回房了。表面看起来是发郡主脾气,实际上是替儿子解围。那年代女人地位虽然相对低,可郡主发话仅次于王爷,何况她本是前朝公主,太祖御封的郡主,连当今皇上都得称她声皇姐。

这一招果然凑效,折赛花不能硬跟皇家对着干,杨家的定位就是忠君爱国,她摇摇头拄着拐杖回自己屋。其他人本来就不是很关心,也一哄而散。杨兴、杨瑜把杨传勇扶起来,三个人一合计,走吧,郡主放狠话了,找不着不准回来。于是,到帐房杨忠那里取了些盘缠,垂头丧气地出了天波府。

中秋节将至,京城里愈发的热闹,做买卖的,采购节礼的,各路江湖人,熙熙攘攘。路过万胜门外的茶楼时,杨瑜下马买干粮,无意中听到有人说什么“重阳英雄会”“川东第一擂”,赶忙告诉杨传勇。他们猜想那位少奶奶是成名的飞虹侠女,说不定也南下凑热闹了呢。杨传勇方寸已乱,觉得谁说什么都有道理,心想反正是左右没办法,干脆去撞运气。三个人上马直奔京西,到京兆府再取道南下。

注:①宋朝大相国寺主办的对外食堂,荤素菜都有,俗称烧猪院。②曲艺的一种,类似民间小调,通俗歌曲。③(qián xiá)宋代武官名。执掌地方军队屯戍、营防、守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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