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海频频点头,旺财叔的话非常中肯,他自己的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他太了解了。
可是,自己了解有什么用?放眼这周边,凡是有和远致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孩,哪家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到穷山沟里来?何况,他们家还是这穷山沟里条件很不好的。
现在的情况是,稍微有点门路的,都把女儿往县里嫁;要不就是女孩在外打工跟了工友嫁了外乡人。
树挪死,人挪活,嫁出去的哪怕每天依旧啃着萝卜吃着咸菜也是高兴的事。睿海一路想着苦笑着摇摇头,并不接众人调侃的话头。
说实在话,在这片方圆百里的大山中睿海没有什么好担心,再高的山,再茂密的林,远致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他的焦虑身边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明白,眼看着远致的同龄人,甚至比儿子还小的,娶妻生子离开大山到外面的世界讨生活了,他和儿子还住在这大山深处过着他的父辈一直过着的日子,是他扯了儿子的后腿。
想到这里,睿海偷偷地看了身边的儿子一眼,突然间感觉远致结实匀称的身体青春气息外露,英气逼人,早已不是那个每天围着他转的小孩子了。
睿海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儿子大了,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可不能像他这样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直到今天连个媳妇都没娶过。他应该放手让儿子出去闯闯了,不见世面,儿子永远只能做个目光短浅、没什么出息的人,只能困在这一望无际的大山里数着星星过日子。
远致紧紧地跟着父亲的身边,他的打扮和同学们仿佛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宇帆、家豪他们不仅身上穿的和山外城里的人没有区别,就是抽的烟也远不是自己种的烟草可以比,据说他们手里的一个手机就要上千块。当然,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那些时尚的派头却是他无法超越的。还有他们在城里的生活,五光十色,虽然比山里辛苦,但却多姿多彩。他到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还是山下的小镇,他连火车都没坐过,更不要说天上的飞机水里的轮船。甚至,他连一个手机都没有,在宇帆、家豪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土傻帽,井底之蛙,还在人类社会的进化初期裹足不前。
但是,远致从来没有怨恨过父亲。
远致满心的难受,尽管身边响彻着喜庆的鼓乐声,他的内心却是一片低沉的哀怨,他被这种低迷的情绪牵扯着坠入伤感的泥沼,他好想挣脱出来,却越是挣扎越陷得更深,这样的心绪令他窒息和不安,他头痛欲裂。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被时刻想要飞翔的念头折磨着,可是,他能够往哪里飞?往哪里逃?
满载着幸福的接亲牛队在婉转悠长高亢的喜庆鼓乐声中沿着曲折的山路往大山深处行进,空旷高远葱绿的大山中回荡着幸福的歌声。
天空碧蓝如洗,满目山色葱茏,大山被太阳的金晖皴染得熠熠生辉,炊烟在山风中袅袅升起,又在牛“哞哞”的叫声中隐遁在大山浩渺的林海中。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因村头池塘边一块不知名的巨石形似一条卧倒的牛而得名卧牛村。村子不大,几十户住家或依山、或傍水、或组合、或分散群居在此。据说他们这些人的祖辈,因逃避战乱从遥远的北方迁徙而来。
阳光下,老旧的房子半石半木结构,飞檐翘角,独特的窗花、石刻、砖雕等装饰元素处处透着古老的信息,外观很有特点。
村子周围古树参天,竹林一望无际。此刻,房屋前田垄经纬分明,几条土狗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晒着太阳,一群鸡相互追逐着在草丛中觅食。不时有鸟儿在空中低飞掠过,跌落一地的欢唱。地头田间屋后,油菜花肆意绽放,金黄花碧绿叶,蝴蝶翻飞,鸟语花香,就像是一幅清新的中国写意水墨画,意境悠远。
一座由砖木材料建成的房子前,不规则的乱石砌成了一道半人高的院墙。一根粗长的杉木立在院子空
的地上,杉木顶端绑着一个电视信号接收器,和着风的节拍在空中微微颤动。
院墙下是一溜的各式盆景,红土烧制的泥盆中,小叶赤楠、罗汉松、黄杨、杜鹃、榆树、紫薇等,古朴苍劲,造型各异,生机盎然,成为了这个院子最具活力的一角。紫藤下,一方池塘,绿萍漂浮,鱼儿戏水。
不远处的墙沿下,横七竖八地杵着几个空酒瓶,亮光闪闪,晃得人眼迷迷蒙蒙。
远致、宇帆和他的几个同学围在院子一角的大树墩前说话抽烟,他们正商量着即将离家的远行。
家豪看看宇帆,羡慕地说:“兄弟,同学中你最牛逼,在外打工还捡了个老婆回来,这样的好事也给
我们哥几个整一个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想得美!”宇帆把刚吸进去的烟吐了出来,“我媳妇秀玉,可让我费了不少功夫,就我们这大山,只有出去的没有愿意进来的,我是答应了秀玉要在城里混出点名堂买车买房才让她同意嫁给我的。”
“不厚道,如果不是我秀玉嫂子肚子起来了她才不会跟你结婚。”家豪扮了个鬼脸,“深耕之前先点播种子,好手段,我佩服!”
“去,去,有你这样哥跟说话的吗?”宇帆扬起左手假装要拍家豪。
远致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酒瓶方向飞掷,就听“当”的一声,一个酒瓶在石块的撞击下破碎。身边的几个人相互看了看,停住说话同时又把眼睛盯在了远致的身上。
宇帆掏出烟盒,说:“其实,城里的机会确实多,门路也广,只要勤快,钱还真好挣。”他看了闷声
不说话的远致一眼,继续道,“我过些天就走,还是那句话,我们一起,大家在一块也有个照应。”
远致欲言又止,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看上去说不出的压抑。
宇帆递给远致一支烟。
远致摇头。
长发青阳抢过宇帆手里的烟,生气地说:“这是喜烟,你都不抽?我可要沾沾喜气,没准这趟出门
也和宇帆一样,撞个桃花运,找个老婆回来,那我爸妈就开心了。”
家豪不屑地:“就你?有钱不过夜全交给网吧了还想找老婆,你做梦吧!”
“哎呦,家豪,你可别看不起人,这次出门我不会再去网吧浪费时间耗费金钱了,我要存钱,省吃俭用,如果不找到一个女孩,我就不回来了。”青阳脸红脖子粗地回应道。
“有意思吗?”胖子周周打断道,“没有行动说什么都是零。”他瞟了远致一眼,一语双关。
宇帆点头,冲远致说:“是啊!兄弟,你在我们哥几个中是最灵光的,阳光、帅气,吃苦、耐劳。可
是,现在你看看自己,混成什么样?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把烟再次递给远致,继续道,“你再看看这手机,城里人卖肾都要有一个,好几千块,你在这里几年才能赚够一个手机的钱?”他把树墩上的苹果手机在远致的眼前晃了晃,“当然,我这个是二手的,可也花了我不少的钱。”宇帆的自豪感和优越感很强烈,目前的同学几个就他混得最好,工作稳定收入比大家都高。
远致眼里一丝光亮闪过,不过,瞬间就熄灭了,他无奈地接过烟在鼻子下闻了闻,揣进了口袋。
家豪见不得远致不回答、不表态、不拒绝的“三不”样子,晃动着他一撮红的头,说:“是啊,这山
沟沟里什么都没有,打个电话还得要拿着手机到处找信号,上个网都要下山跑好几十里地,就是到了山下连玩的心思都没有了,这山沟沟里,真没意思!亏你还能呆下去!”
远致没有底气地说:“我爸身体不好,我哪能走呢?”
宇帆拍了拍远致的肩头,说:“借口,谁家没有个特别的情况?再说,赚了钱你就可以更好地照顾你爸。等你在城里买了房再把大叔接过去,不是更好?!”
远致无可奈何地说:“我买房?除了全身的零碎我拿什么买房?”他有苦难言。父亲的身体不好,尤其是最近几年,老是这里疼那里痛,又查不出什么毛病。山下镇里的医生说过很多次让父亲去城里的大医院做个检查,可父亲就是不答应。他现在只吃自己采来的草药,甚至镇医院都不再去了。还有,他走了,家里的地谁种?他可不放心留下父亲独自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做个不孝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