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嶂，古树参天，松涛阵阵，林海绵绵；鸟儿在空濛的山涧飞翔，溪水沿山势蜿蜒流淌，逶迤高

耸的武夷山，烟波浩渺中总是给人神秘和遐想。

极目远眺，一条简易的盘山公路将山体的绿色成螺旋状分割成黄绿两色，恰是一条隐遁的飞龙，忽隐忽现地盘踞在远离尘世的大山深处。

此刻，半山腰一个狭窄的岔道口，茂密的树林下一伙男男女女呈现各种姿势在路边焦急地看着弯弯的山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也有人闷声抽烟或躺在树荫下嘴里嚼着青草想自己的心思。

草丛上，几个孩子追赶着翩翩起舞的蝴蝶，撒下一片快乐的欢声笑语。

树荫下，几条老牛身上架着竹筐啃着地上的青草，那头最为健壮的牛头上扎着红绸花、背上披着一块绣着金边的红色小毯子。这是大山深处的一支迎亲队伍，那头披着红毯的老牛就是新娘今天的座驾。

山里娶亲和城里不同，整个大山只有一条简易的稍宽阔点的公路，蜿蜒曲折的小路、包括那些羊肠小道就像是公路的触角，在大山的千曲百转中延伸到山里的各个村落。这里没有直达山村的公路，无需像城里人迎亲那样豪华的婚车一字排开，拉风地在街面招摇过市，最后在路人的惊奇和羡慕中完成接亲的过程。而且，社会的进步，在这大山深处，也没有了古人的八抬大轿，牛就是村人们拉货载人耕田的工具，倘若不借助这特殊的“交通工具”，新郎根本不可能把新娘背到山里的家里，更不要说还有力气和新娘洞房了。

就在大家伙翘首期盼的时候，突然，两条公牛相互斗架，牛角纠缠在一起。孩子们起哄，其中一条受惊吓的牛猛地向山下奔去。大伙傻了，愣在那里。

此时，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形疾步而出，借着眼前树木稳定着下冲的身体，眼疾手快地跳到牛的侧面，捡起地上拖着的牛绳，围着一颗大树奔跑了一圈，把牛绳缠绕在树上。还在狂奔的牛被突然收紧的绳子勒住，停下脚步，瞪着眼喘着粗气，发出低吼。来人上前，轻轻地在牛的背上拍了几下，刚才还狂躁的奔牛此刻竟渐渐地安静下来。来人近到牛的身边，牛低下头，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冲劲。来人把牛牵回，牛跟在他的身后温顺的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样的，睿海！”大家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身材矮小，长的精瘦，蓄着两撇胡子的睿海冲大家摆摆手，黝黑的脸上笑容灿烂。

隐约中有鼓乐声传来。头上染着一撮红头发的家豪站起身，侧耳听了听，他用右手搭着凉棚踮着脚眺望着，接着大声而激动地叫道：“来了！新郎官和新娘子来了！”喜悦的样子就像是自己结婚一般，他的喊叫让众人一惊，大家纷纷站起走向山路边，刚才因牛引起的不安烟消云散。

马达的轰鸣夹杂喜庆的鼓乐声渐渐清晰，一个巨大的尘土团沿着狭窄、高低不平的山路不停地向前翻滚。大伙儿骚动起来，几辆飘着彩旗的农运车冲破浓浓的灰尘后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扎着红头巾的鼓、号手在车厢内卖力地吹吹打打，曲子就是火凤的《大花轿》：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了山顶我想唱歌，歌声飘给我妹妹听啊，听到我歌声她笑呵呵，春天里那个百花鲜，我和那妹妹啊把手牵，又到那山顶我走一遍啊，看到了满山的红牡鹃……古老的接亲仪式加上现代的迎亲曲，神圣中透着现代的气息，奔放，热烈，喜庆。

很快，农运车挟裹着鼓乐声拖着飞扬的尘土一路颠簸拐过几个弯道后冲大家而来。久等的人们欢呼着冲向农运车，迅速地把渐渐驶近并慢下来的农运车团团围住。

孩子们开心地跟着大叫：“新郎、新娘子来了！”兴奋，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手舞足蹈。

农运车在岔道口边稳稳地停了下来。不待众人围上前，第一辆农运车副驾驶的车门“咣当”一下被推开，新郎官宇帆满脸笑容地跳了下来，把手中的烟发给迎上来的人们，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几个孩子吵吵着要吃喜糖，宇帆喜笑颜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往空中一抛，孩子们欢呼着抢夺从空中坠落的糖果。这一片小小的山林瞬间被喜庆、热闹、呐喊的气氛袭裹着。风中的花草树木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感染，在天地间跳着只有它们才懂得的舞蹈。

几个头上包着红色头巾的中年男女手里提着乐器麻溜地从车斗内跳到地上，他们走到树林旁一边扑打着身体上的灰尘一边密切注意现场的动静，嘴里抽着新郎官从城里买来的烟卷，在烟雾的缭绕中享受着喜烟的味道，这样的烟卷如果不是碰到婚嫁，日常根本就不可能抽得到，香气扑鼻，口感极好，和自家生产的烟很不同。

迎亲的人们嘴里不停地说着恭喜的话，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山里娶亲这是何等的大事？尤其是对他们那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庄来说，能够把女孩娶过去那是家门最大的荣幸。因为地处大山深处，因为交通不便和贫穷，村里留下的大部分是老年人，年轻人大多背井离乡去了大山外的世界讨生活。现如今，已经很少有姑娘愿意嫁进来。

今天的新娘秀玉，据说和新郎宇帆就是在同一座城市同一家餐馆打工认识的，因为都是老乡，一个打荷，一个做服务员，彼此照顾，心生情愫才有了今天的喜事临门。

一家喜事就是全村大家的喜事。对于大山里面的人们来说，这些祖辈留下来的规矩早已烙印在人们的心里，这样的喜庆因为难得显得尤其浓烈：摆酒十天，随来随吃，全村同庆，喜气洋洋。

大家伙忙碌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敞开的车厢里冲大伙喊道：“哎，谁把东西接一下？”

大伙循声看去，一个浑身上下全是红色尘土，脸上只露着两个滴溜溜黑眼珠的人手里正端着个红色的马桶站在车厢内冲着大伙笑。

染着一撮红头发的家豪大笑着打趣道：“哎，这不是远致嘛，你小子可真会挑啊！”他们都是新郎官宇帆的同学，此刻，端着马桶一脸灰尘的远致看上去实在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远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讪讪道：“我，我只是拣身边的拿，我可没挑！”

人群中胖子王婶接过话头，道：“我说嘛，睿海的儿子，精着呢，子孙桶，万福桶，以后睿海福气坨坨啊！”人们发出一阵欢呼以此来肯定胖子王婶的话。

其实，现在家家户户盖房屋后屋边都建有厕所，哪怕是非常简易的那种在山里都很普及。现在居家过日子的人们，已经完全不习惯在马桶中方便。但是，作为一种象征，被称为“子孙桶”的马桶，在新娘送嫁的物品中还是不可缺少的。对幸福，对家庭人丁兴旺的追求，从来都是人们家庭生活中最为重要的。这是活着的意义，是家庭存在的根本。

远致手里端着马桶很不好意思起来，他尴尬地看着大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他在端起马桶的那刻，还真没想过那么多，他不过是拣身边的物品往下端着方便而已。如果知道众人还会因此调侃自己的父亲，打死他也不会碰。

睿海一声不响地从人堆里挤到车箱边对远致说：“儿子，给我。”

远致迟疑地看着父亲，叫道：“爸，给你？”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睿海冲儿子挥挥手，说：“没事，你给我就是了。”

远致弯腰迟疑地把马桶递给父亲，这一壮一瘦身形各异的父子俩，一个在高处一个在车下，显得很不协调，放眼过去，结实高大的远致身上哪里有半点睿海的影子？

睿海接过远致手里的马桶，双手仿佛突然被重力拉了一下，身子急速往下一沉，眼见着人有点端不住马桶的样子。

众人一声惊呼，以为睿海闪到了腰。他们正要冲过去，就见远致嘴里喊着“爸”呼啦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伸手就去托住马桶，然后满脸疑惑地看着父亲。他心里清楚马桶不重，里面装的不过是些莲子、花生、糖果、喜蛋和红枣，父亲怎么会有被重压的反应？

睿海冲儿子使了个眼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挣脱远致的手，接着很费力地将马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高高举起，然后一手托着马桶底部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老子英雄儿好汉。你们知道啥？聚宝盆啊！”他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拍了拍马桶壁。此时的睿海，喜笑颜开，满脸洋溢着欢快的笑，哪里有一点的负重不起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