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盛会的开幕式圆满结束，拿到了房间钥匙的人们都上楼去休息。
这一个月参会的所有人员都要住在殿内，二三楼是记者团队及各区域随行人员住处，凡域的工作人员在一楼，四楼则是会议室和领主的住处。云罗拿着钥匙到四楼，和隔壁开门出来的慕枫打了个照面。
“好久不见——”
慕枫向她走来，笑得温和，与他素日的冷厉阴狠的气质大相径庭，云罗倒退几步，没来由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几个月前不是还在魔域见过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是几个月没见着女神啊？”
“……长得好不好看我有自知之明。”
云罗的样貌其实不算出众，但她本人出身皇族，又是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永远伴着一种淡然高贵的气质，放在人群中虽不显眼，一旦注意到，往往给人的印象比较深刻——慕枫就是其中一个。
慕枫瞧出了那张面瘫脸上鲜少的不悦，知趣地顿了步子，保持安全距离，“枫多有冒犯。”
云罗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过去，用钥匙开了门，不想被慕枫死死抵住门不让关上，云**脆放了手，背靠身后的墙，冷眼看着差点和地板亲密接触的慕枫踉跄着站定，从喉里轻吐出一个音节。
“噗。”
“咳咳，”慕枫镇定地咳嗽两声，顺手带上了门，“别这么不近人情嘛，好歹我们以前也是……”
“从前的事，不必再提。”
慕枫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转身靠门，“我很抱歉。”
“……现在打马后炮，很有意思吗？”
慕枫的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火，两手一撑墙，对上云罗平静的眼，云罗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气氛渐渐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直起身子的慕枫。
“你说的事，我会查。”
门应声合上，云罗眼底不觉流露出几分无奈与不忍。
如果可以达成目的，还能掣肘这位大人物的野心，只是稍稍利用一下他的内疚感，也不算很过分吧。
……对不起了。
另一边，天蛇星。
瑞尔斯敲开门，天蛇太祖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笑着将他迎了进去，坐在沙发上的伊洛维奇发觉了他的存在，投以警惕的目光。
天蛇太祖领瑞尔斯在沙发上坐下，伊洛维奇起身就离开了客厅上楼，并不想参与二人的谈话，天蛇太祖没有关心他，转身为瑞尔斯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领主这个时候来寻我，想来定是有要紧的事了。”
“太祖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瑞尔斯缓缓将挂坠置于桌面，天蛇太祖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伸手去摸那挂件，却被瑞尔斯一手挡了回去，天蛇太祖抬眼看他，眼底隐隐含了些凌厉。
“天蛇家的信物，领主是如何得到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天蛇太祖仰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瑞尔斯抿了口茶，静等他的下文。
“我还是那个问题。”
“我也还是那句话。”
“瑞尔斯。”
天蛇太祖突然起了身，他眼里隐隐的火光静静地燃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亟待爆发。
“知道这些，对你决没有好处的。”
“我洗耳恭听。”
瑞尔斯听见了他长长的叹息声，良久的沉默后，皮质沙发复响起吱呀的呻/吟，像是一个开关的契机，应上天蛇太祖低沉的音。
“我要声明的唯一一点是，天蛇家的信物很久以前就不在家族了。”
“四大区域稳定成形期间，迎来大清洗。凡域以创世之神为中心，君主立宪制度成形，当时手握兵权的家族很多，我也是其中一支。”
“军中，最忌滋长恃功傲君之人。身居高位的神明，无不担心他们威胁自己的地位，凡域稳定下来后，我上交了天蛇家信物，离开朝堂。”
“谱尼……面谏创世之神。创世之神本就多疑，但不愿寒老将的心，谱尼的话，不过是让他有了合适的由头，两人担责，总好过一把揽过所有过错，被后世戳着脊梁骨骂。”
“他如愿了，谱尼背上这口黑锅。然后那些人大都远离朝堂，远离世事，谱尼再也没有机会赎罪，但如你所见，现在他们都与过去和解了。”
“说重点。”瑞尔斯扶了扶眉心，阖上双眼，不出意外地听见那边的人一顿。
“大清洗时期，创世之神以我与伊洛维奇曾服役大暗黑天为由要挟，让我们……替他做事。”
“那么大清洗之前，你替他做过什么。”
这个问题上天蛇太祖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一件事。”
“嗯。”
天蛇太祖深深地看了瑞尔斯一眼，在那双复杂的眼光里，瑞尔斯偏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让卡狄修斯背上罪名的事，是我安排的……我很抱歉。”
啪啦。
瑞尔斯原先端着茶杯的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里的血丝像是要爆出来，攀上他可怖的目光，染上杀意的血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身遭迸发出来，遍布房间的各个角落。
面对巨大的威压，早已踏入半神门槛的天蛇太祖也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里面的水很深，瑞尔斯。我确实对不起他们家，但创世之神惯会玩弄人心，我也不敢说，卡狄修斯被我使手段，留下千年骂名，是不是因为她突然不任之摆布。”
“她不会。”
“你怎知她不会？”天蛇太祖似乎也动了真气，“那时候为了家族立住脚跟，稳固发展，谁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卡狄修斯他们是很忠心，但对创世之神来说，他们家存在一天，创世之神就要忌惮三分，你敢说梦幻星系的覆灭，和创世之神没有半点关系吗？”
“盖沫雪和瑞莉娅为什么拼命要去神界？你大可以去问问你家这对姐妹，看是不是和创世之神有关。”
威压撤去，天蛇太祖暗自松了口气，望着一下子有些颓然的瑞尔斯，从内心深处生出几分不忍。
“你是他钦定的太子爷，又年纪尚幼，自然不会碰到这滩浑水。”
“卡狄修斯……云罗应该了解更多些。”
送走了瑞尔斯，伊洛维奇才从楼上下来，天蛇太祖沉着脸，将挂坠攥进手心，不知在思索什么。
“就这样把瑞尔斯搪塞过去了，‘他’可没给你什么好处。”
天蛇太祖紧紧地握住了手心的轮眼，血液在眼中蔓延，流转一周，从手心滑落在地毯上，他却似是不知疼痛般不愿放手，“如果‘他’是支持云罗活下去的动力，我又何必点破。”
“而且，这信物出现在乌力朴族人被杀的现场，此时不便节外生枝，”天蛇太祖摊开手，血顺着他的手流下来，于腕骨处流连，“洛洛，她说得对，我们之中也许有创世神遗留的种子，受到了大暗黑天的误导。”
“这是肯定的，不然以梦幻星系的实力，也不至于覆灭，”伊洛维奇蹲下身子，将碎掉的茶杯一片片收捡起来，发出叮叮的声响，“创世之神虽待她刻薄，她也从心底恨着神明，但她现在的行事作风，倒有些创世之神的影子——真是讽刺。”
“总比那些因权势利益失了本真的人强，”天蛇太祖的眼里倒映着染上血色的挂坠，暗红色的血在轮眼中蔓延，描摹出它本来的样子，“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仍然心怀热枕，哪怕是在普通人中，也很难见这样心性的人了。”
次日，和平盛会地点卡尔星。
开幕式之后会有两日闲暇时间，殿外的六个传送门一字排开，欢迎各方使者组团参观凡域，每个传送门边都有人员接待，云罗倒是讨了个清闲，走出大殿，向卡尔星深处去。
“哟，这么巧。”
云罗回头，果然又见慕枫凑了上来，她不理睬，自顾自地向绿色中心走去，慕枫也噤了声，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沉默着，最后停在了被青绿包围的废墟前。
“这是我的母星。”
云罗这么一说，慕枫自然而然想起了那年轰动四大区域，甚至惊动神界的梦幻星系覆灭事件，也不难联想此刻凡域裁决使的心境。
“布莱恩是位优秀的领导者，确实可惜，”慕枫顿了顿，“当然你也不差。”
“兄长是我此生要追逐的目标，他一直都是我的榜样，我差得远。”
“时势造英雄，”慕枫很自然地抚上她发顶，触及到那份柔顺方觉不妥，又缩回了手，眼眸微垂，“你我只是时局的产物。”
“……多谢领主美意，不过多余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云罗又盯了他一会儿，收回打量的视线，返身离去，慕枫这才敢抬头看她的背影，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按住那份即将喷涌而出的情感。
我果然还是不能免俗。
慕枫走远后，良久，废墟旁的林子里传出沙拉声响，赫然是脸色微沉的瑞尔斯，跟着一同出来的正是神域领主骆涵，方才的场景她也尽收眼底，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凡域领主……这是要换个颜色？”
“云罗向来立场界限分明，”瑞尔斯收回了视线，冷着脸转向骆涵，“您似乎管的太宽了。”
骆涵瞧见了这位黑如锅底的脸色，便识趣地不再调侃，微笑着说起正事，“你说的大暗黑天，我倒是有些印象。”
“二三十年前，波斯蒂加抓到了一名从魔域流窜的逃犯，因为在主城区发现的，我就多留意了些，然后发现了他背上的黑焰印记。”
“神域在地下界的力量不多，只能查到此人是天蛇太祖的前部下，现在究竟听命于谁，在做什么，是不是为大暗黑天效忠——神域能力有限。我想这件事，还是问慕枫来得更快。”
瑞尔斯沉吟片刻，“但想把大暗黑天连根拔起，恐非易事。”
“既然当年连神界都没有把他们连根拔起，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怎么可能与之抗衡。”
骆涵丢下这句话，注意力又被绿色中心的废墟吸引，拂去遮挡视野的枝叶，向那边踱去。瑞尔斯怔住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似地挑起了眉。
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