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阳气自杀生阵中翻涌而起,阵圈凹痕中的血液发出刺眼的红光,大地轰隆隆颤抖不止,一件件法器凭空升起。
杀生阵中的乔烛,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由下向上,涌出强烈气流的风口,虽然自己还站在地上,但乔烛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修为和魂魄,已经开始向上飘浮,似是要离体而去。
灼热的温度让杀生阵变得扭曲,乔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黑紫色的皮肤犹如被水流冲掉的污渍,一点点飘散而去,露出白皙的体表。
乔烛毛骨悚然,拼尽全力一声尖叫,胸口上的‘毒’字猛然暴起强光,双眼之中也随之绿光大盛,乔烛是要将所有的功力尽数使出。
然而,胸口上闪起的光芒只是短短的一瞬,便随着不断向上涌去的气流飘散,乔烛眼眸中的绿光也暗淡了下去。
白皙的皮肤越露越多,乔烛只觉得暴露出来的皮肤似是被炭火灼烧,痛苦万分。
乔烛怕了,是那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这强大灼热的阳气摧毁之后,魂魄依旧还要承受这份煎熬。
对于这一刻的乔烛来说,十二圣令的荣耀是假,大日圣佛之真理也是假,活下去才是真!
升起求生欲望的乔烛,立刻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的哀求着阵外的孙既直。
孙既直喘着粗气盘坐在地,硬朗的脸庞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整个身体也虚弱不堪。
但即便如此,孙既直依旧坐的挺直,满脸的正气,对于乔烛的求饶丝毫不予理会。
微微发颤的双手缓缓抬起,孙既直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在胸前狠狠一拍!
一声振聋发聩的罡声响彻云霄,升到半空中的三十六件法器猛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杀生阵,彻底被激发了!
此时已跑出六七里之遥的方既仁,正坐在一个平缓的土坑里,用从身上撕下的布条粗略包扎了一下伤口。
然后,又从布兜子里翻出了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紫红色的丹药,扔进了嘴里。
这枚紫红色的丹药,名叫紫阳丹,有着能让人快速恢复体力和气力的功效。
血止住了,服下紫阳丹之后,通身暖洋洋的,腰腹部的疼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但是,此刻方既仁最痛的,是心。
虽然孙既直是下一任掌教的有力竞争者,其天赋和修为也一直和自己不相上下,孙既直擅长剑术和法术,天罡教的绝世道法五行道,被他修炼的炉火纯青,方既仁为了和他比拼,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钻研天星地脉,奇门阵法,可师父元阳子对于孙既直的喜爱,还是比对自己来的更多。
长久以来,这些都是方既仁不喜欢孙既直的原因,他们既是同门兄弟,也是对手宿敌。
然而,自从河六四上山学艺,孙既直放下尊严,长跪在方既仁面前,请求他悉心教导河六四。
孙既直虔诚之心,让方既仁为之动容。
渐渐地,方既仁开始理解孙既直,理解他为他们这一代传人的天赋不足而感到悲愤和不甘,理解他为天罡教的传承不惜放弃自尊,只为让门派发扬光大。
最后,方既仁对于孙既直的敌视,也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惺惺相惜,和一种奇怪的相识恨晚之情。
今日,乔烛的实力远胜他们二人,方既仁原本打算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孙既直的性命,一是为多年来的敌意感到歉疚,二是想让孙既直辅佐河六四,让天罡教踵事增华。
可没想到的是,最后逃出来的,是他自己。
方既仁只觉得心如刀绞,饱含着热泪回头望去,看向那犹如擎天巨柱般通红的气流。
杀生阵,彻底被激发了!
这代表着孙既直也要随之殒命,方既仁的胸口像是有千万根针刺进心房,剧痛难当。
忽然!远方缓缓向上流动着的猩红阳气一凝,转而破碎成细沙一般四散,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方既仁一愣,这绝不是布阵者殒命之后的样子,方既仁虽没有见过杀生阵,但也知道杀生阵的终结,是伴随着刺眼的强光和灼热的温度爆裂开来。
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杀生阵被破了!
方既仁大吃一惊,杀生阵一旦布成,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面,怎么可能会被破?
惊疑不定的方既仁,当即迈开脚步,向着荒村的方向跑去,他要亲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经过一阵吃力的狂奔,方既仁再一次回到破庙,走进庙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杀生阵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圈。
周围房屋坍塌,青石破碎,情形惨烈不已。
可方既仁并不在乎这些,他走进破庙并没有发现孙既直,就连乔烛也没看到。
园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满地的废墟。
方既仁只好看向杀生阵的阵圈,他亲眼看到杀生阵已成,就算是被破掉了,孙既直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难道乔烛在破了阵之后,把孙既直的尸体带走了?乔烛险些命丧他们二人之手,若侥幸逃生,定会将孙既直碎尸万段,怎会有心情带走?
又或者,孙既直也没死,见乔烛破阵,前去追击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杀生阵要以布阵者的精血为引,方才分明大阵已成,孙既直即便没死也不会有力气追击敌人的!
可是,方既仁还是愿意相信孙既直还活着,即便他知道这不可能。
“既直!既直!”方既仁不断的呼喊着,希望能得到一声答复。
方既仁走遍了整个荒村,幻想着能发现一丝痕迹,证明孙既直还活着。
然而,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方既仁走回破庙,无力的跌做在地上。
猛然间,方既仁看到孙既直插在地上的铁剑。
人在剑在,这是天罡教的教规,佩剑是师父传授的,即便是死也要带在身边,孙既直如果还活着,是不会把铁剑留下来的。
可是他如果死了,尸体又去哪儿了?
方既仁走到铁剑前,吃力的将铁剑从地上拔了起来。
看着铁剑上的斑斑血迹,方既仁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抱着铁剑跪坐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终于,方既仁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等到方既仁悠悠转醒,发觉自己居然躺在军帐里,伤口也得到了医治。
方既仁微微动了动身子,依旧是彻骨的酸疼,方既仁咬着牙坐了起来。
这时,福星端着碗走进了大帐,见方既仁醒了过来,兴奋的扔掉手里的汤药,一头扑到方既仁身旁。
“方道长!你醒啦!”福星激动的说道。
方既仁捂了捂伤口,问道:“我为何在此?”
“是这样!将军击溃叛军,生擒南宫哲!回营之后还未见道长归来,便命末将前来寻找!我到破庙的时候发现道长昏死在地,便把道长背回来了!”福星瓮声瓮气的说道。
“南宫哲败了?”方既仁一愣。
“败了!”福星眉飞色舞,“当日四千骑军搅乱了南宫哲大军后方,公孙军师虽率军佯退,其实是暗中分兵为两路,等到那女人被引开,我家将军和军师各率一路大军,绕过毒阵直逼南宫哲阵营,将其团团围住!南宫哲固守了四天,粮草耗尽!败局难免!”
方既仁闻听,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才问道:“我昏睡了几天?”
福星搓着下巴边想边回道:“末将背道长回来三天了,加上在破庙中的时日,足有七天!还好道长身体强健,并无大碍!嘿嘿!将军也担忧多日了,我这就去告诉将军,道长醒了!”
说完,福星傻笑着跑出了营帐。
不一会儿,赵兌领着一大帮人快步走进了营帐,赵兌首当其冲走到方既仁面前,见方既仁无碍,长处了一口气。
“既仁兄昏睡多日,我等心急不已,好在苍天垂怜,既仁兄无碍便好!”赵兌感慨的说道。
“让赵兄费心了!”方既仁站起身缓缓一礼,又说道:“恭贺赵兄平叛功成!”
赵兌闻听,面色肃然,推手郑重一礼,朗声说道:“兌此番平乱,天罡道人位居首功!兌不敢贪功,只能代天下苍生!谢天罡之大恩!”
说着,赵兌倒头一拜,身后公孙质,吉利福星,以及一众将领智囊齐齐跪倒,冲着方既仁一拜。
方既仁急忙扶起赵兌,对众人说道:“既仁无能,愧不当受此拜!师弟生死未卜,我岂有脸面领谢?”
说到这,方既仁的声音微微颤抖,情难自禁。
赵兌闻听,不解的说道:“当日福星前去寻找既仁兄和既直兄,却只背回了既仁兄一人,不知既直兄他...”
提起孙既直,方既仁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流着泪将当日的如何不敌乔烛,又如何布杀生阵,以及最后孙既直和乔烛踪迹全无,一一讲述给赵兌等人。
说到最后,方既仁忍不住一声长啸,释放着心中的痛楚。
赵兌等人也是难过不已,尤其是赵兌,此时也是泪流满面,捶胸顿足。
此次大胜南宫哲,多亏了方既仁和孙既直识破毒阵,赵兌才得以将计就计,一举平定淮南府之乱。
如今天罡教两人下山助他,此时只剩下一人,众人怎能不为之难过自责。
赵兌哭的伤心不已,扔着眼泪怒声说道:“来人!速速集结大军,以万人之众翻遍方圆百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既仁兄给我带回来!找不到我就发兵攻进帝都国师府!”
众人闻听,齐齐跪倒,齐声说道:“将军息怒!”
公孙质也说道:“主公万不可意气用事!发兵入京乃是谋逆之罪,主公初定淮南府,若是...”
“住口!”赵兌怒喝道,“既仁兄于我有救命之恩,亲如兄弟!如今他生死未卜,我怎能视而不见!”
公孙质急忙叩拜在地,不再说话。
方既仁见状,急忙开口劝道:“赵兄不可如此!既直肯下山助你,就是看到赵兄乃世上唯一能够定乱安民之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以命相搏!赵兄万不可负了既直!”
赵兌闻听,流下两行热泪,拿起一旁孙既直的佩剑,哀声哭道:“既直,吾兄!”
军帐内的气氛哀伤悲戚,众人齐齐低下头哀悼着孙既直,大帐内一片沉默,只有赵兌的哭声不断响起。
天色渐黑,哭的气尽力竭的赵兌被吉利和福星搀回了中军帐。
赵兌依旧抽泣不已,吉利和福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劝慰道:“请将军节哀。”
“唉!”赵兌一声长叹,说道:“想当初我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请既直兄前来,想不到真能成功!天罡教真乃玄门正宗。”
吉利和福星一愣,想不到一句劝竟然如此有效,赵兌还真止住了哭泣,只是这速度,实在令吉利福星反应不及。
“如此也好!天罡教一员猛将折损,日后于我们的威胁,也减少了许多!”赵兌淡淡的说道。
听到此话,吉利和福星一时间接不上话来,刚刚赵兌还有些感慨,可转眼间又开始庆幸孙既直殒命,情绪变化之快,让吉利和福星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但吉利转念一想,孙既直和方既仁那逆天的实力,若只是安稳修道,并不会有什么威胁。但如果他日天罡教作乱,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修道之人的对手,届时天罡教的威胁,就来的太可怕了!
如今平白无故折损一人,与今后的赵兌,也算是一件好事。
况且方才赵兌哭的如此伤心,方既仁十分感动,以后若再有用到天罡教的地方,想必方既仁绝不会拒绝!
赵兌始终还是个权谋之人。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几天之后,方既仁的身体修养的差不多了。
几天以来,赵兌每日都会派出上万人出去寻找孙既直的行踪,可是几天下来,万人之众一无所获。
这一日,方既仁收拾好行囊,来到赵兌帐中告辞。
“既仁兄何不再等几日?或许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了!”赵兌诚恳的说道。
“不了!”方既仁摇摇头,“此事疑点重重,还需早日回昆仑山禀告家师,请他老人家定夺!”
“既是如此!那便虽既仁兄之意吧!”赵兌点了点头,语气中有些不舍。
一行人走出广衍军大营,送了方既仁四五里,一路上赵兌说了很多感慨与不舍之言,到最后方既仁冲他拱手一礼。
“赵兄!相送之情既仁铭记,诸公请留步,告辞了!”
说完,方既仁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赵兌等人站在原地,目送着方既仁越走越远,直到方既仁从视线中消失。
“唉!还真有些不舍。”赵兌摇了摇头,转身回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