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之后,第一天,幽禁近三个月的长孙王后被下旨解禁。鹰王不仅恢复其王后名分,更加领管理后宫之权责。不知情的都以为此乃鹰王爱惜王后之举,小施惩戒之后,再大权下放。但是,等到两天之后的九月十二,菁华局飞羽阁的宫女兰语蝶突然被册封,众多知情者这才恍然大悟。
上到雪妃,下到韩琳琳、柳无尘等人都知道,这个兰语蝶,实则上就是个心机非常单纯的村女。她只是空张了一副足够颠倒鹰王的脸,其实肚子里连半点计划他人的本事都没有。想要让她立足在这明华宫里,必定得有一个牵制雪妃的人——王后!
长孙清涟懂这个道理。
册封礼在承明殿举行,当天,内庭礼院特别派来的太监一早过来,为兰语蝶梳起完全符合娘娘身份的灵蛇髻,偏向侧面的一边以三尾的彩凤步摇插于其上,下面则是细碎花钿装点,空缺的那边则插了一朵银质鎏金牡丹大花。礼服是尚服局最好的工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赶制出来,除了绝妙的绣工之外,衣服料子上,光是珍珠和宝石就钉了一千八百八十八颗。走在阳光下,光华烁烁,华贵异常。兰语蝶在内侍的搀扶下,来到台阶前,便听上面内庭大管事太监王明亮高声宣读:“兰氏语蝶,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入宫两年,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云妃,授金册金印。钦此”
兰语蝶想起教习姑姑之前的交代,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按规矩于阶下磕头,口称:“谢主隆恩。”站起来,先接受了王后的祝词,然后走到鹰王身边,从鹰王手中接过金册金印。
晚上,宫中有盛宴。王后长孙清涟称病不能前来,委托云妃代替自己,陪鹰王大宴群臣。酒宴之上,云妃就坐了主位,笑盈盈看着鹰王,又睥睨下面。谢耿池居文臣之首,司空长烈占武将之尊,一起跪拜:“参见殿下、娘娘。”
鹰王拉着云妃的手:“平身。”分别给内阁大臣赐菜,又命汤桂全:“硫国进献来的葡萄酒,并孤的夜光杯,一起赐给上将军。”
兰语蝶一听,忍不住看左边。
司空长烈拜谢了主子的赏赐,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整个大殿其他人都喜气洋洋,唯独他不断自斟自饮,最后顿下酒杯闷闷不乐。别人和他讲话,他也不大搭理。
兰语蝶忘记了一切,只顾看着,直到依稀听到有人叫:“娘娘?娘娘!”她猛地一惊。
汤桂全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笑呵呵道:“娘娘这是想什么都想入神了?”
兰语蝶吓出一身冷汗,忙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连忙也抓起自己的酒杯来。
鹰王亲自持壶,给她满了一杯。
兰语蝶心惊肉跳,轻道:“谢殿下。”
鹰王道:“上将军的公子和小姐都大了不少,前几日孤还召他们一起进宫。”
兰语蝶强笑:“想来,两个小孩儿都很好玩咯。”
鹰王凝视她:“孤也这么觉得。”
“那么……”兰语蝶不由得去想自己可以想的某件事情,眼波一时间流转起来。鹰王于是笑了:“孤若决定了,孤也会有孤自己的孩子。”
兰语蝶自认这话针对自己,不由面红耳赤,嗔怪:“这么多人呢。”
鹰王挽住她的手:“只要你眼里只有孤,再多这么多人,又有何妨呢?”
深秋的夜晚已经微微透出些寒意。昭阳宫里点着暖炉,空气依然如春天般舒适。兰语蝶解下一身繁重的装饰,沐浴之后,换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披散着头发走出来。鹰王也卸去王冠王服,穿一身轻便的衣裳正等着她。
在摇曳的红烛前,鹰王执起她的手,道:“云儿,这是有生以来,孤最开心的一天。不管占有多大的江山,掌握攸关多少人命运的权力,拥有你才是孤最大的心愿。”说着,神情认真的他将两杯斟得满满的酒端过来。
民间成亲,新婚夫妇都要在洞房之夜喝交杯酒。兰语蝶看鹰王如此珍视自己,心里感动不已。拿起酒杯,和他手臂套着手臂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鹰王原本就喝了许多,微露醉意。她一杯酒下肚,热力发散,一张刚刚经过热气蒸腾洁净之后的脸苹果一般红扑扑越发可爱起来。
鹰王放下酒杯,将她抱在自己怀中,边亲吻边问:“云儿,你说实话,你心里还爱孤吗?”
兰语蝶虽然很受用他的爱抚,但是这个问题似乎还不能立刻回答。但是,此情此景下,她务必给他一个答案,这一点她又很明白。于是在鹰王动作不断加大力度且越来越深入时,她终于想好了。
他的呢喃始终坚定不移反复回想在耳边。
她也凑着他的耳朵喘息道:“殿下,臣妾已经是你的人,不爱你爱谁呢?”
鹰王抚摸着她已然全然裸露在外的身体,再问:“那过去的呢?过去经过你的生命,和你日夜相守生死依存过的人,你还会深深地思念永生永世也不忘怀吗?”
兰语蝶闻言禁不住有些迷茫。
鹰王俯身轻嗅着她的体香,轻轻道:“孤希望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将任何人惦记在心里,孤会全心全意疼惜你爱护你,不管你要什么,你想要怎么样,即使是孤做不到的,孤也一定竭尽全力拼死完成。”这动人的情话实在是好听无比,一时间,兰语蝶真的有些陶醉了。不过,总是有一丝不祥的味道若有若无缠绕着她。在鹰王剖心沥胆发着山盟海誓的时候,她想全心全意为之雀跃,然开心势头高涨之时,一阵难以忽略的酸楚突然袭来,接着愉快的心情立刻低落下去。
她一边承受着他的宠爱,一边突然回味过来,是不是至始至终,在鹰王的眼睛里,自己都只是那位瑞祥郡主的替身?
鹰王的情话如此缠绵,让人无法怀疑其真实性,只是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伪造的,统统来自于鹰王内心深处的想法。但是,他所抒发的对象似乎并不是自己。
想到这些,兰语蝶想开口提醒已然沉迷于自己幻化出那个境界的他。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在仙霞宫倍受排挤、在浣衣处受尽辛苦,这些都让她就算想要撕开面前的伪装,也不敢。
如果扯下这层由幻觉衍化成的伪装,那么,是不是他会立刻失去对自己的兴趣?好像看到自己的舞姿截然不如瑞祥郡主时一样。即使只是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样呢?
在这座明华宫里的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必须具备的就是得到鹰王的宠爱。而她,所拥有的武器只是能够承载鹰王对心中至爱思念的条件。因为明月如,她拥有了那张至关紧要的脸,因为司空长烈,她具备了那左右乾坤的神韵。如今,她是兰语蝶也好,是云妃也好,对于鹰王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到她,触碰到她,鹰王满腔的思念和爱怜终于有了着落。
爱而不见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即使尊贵如斯坚强如斯也概莫能免。
而正因为这样,自己更加不能无畏地去撕破,对吗?
他的一个心意,就可以让自己坠入地狱——
想到这里,正蒙圣宠的兰语蝶因为难过、因为纠结、因为害怕,竟然忍不住流出一滴泪来。
次日早晨,鹰王早早起身,要去玉藻殿和群臣议事。临走时,兰语蝶还在酣睡。毕竟是少女心事,纵有愁绪也不长久,梦里还是一片甜美。鹰王满心欢喜,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汤桂全交代分拨到昭阳宫做执事太监的小连子:“好生伺候着,知道吗?云妃娘娘但有所需,这宫里有的得找来,没有的,也得找过来。”
小连子笑着道:“知道了,汤公公,总之不管是太阳也好月亮也好,云妃娘娘喜欢,奴才们都要费点心思。”
汤桂全伺候着鹰王穿王服戴王冠,鹰王趁着空隙交代:“小连子,午后孤要带云妃去九霄云,上午的事情你都安排好,大概会在那儿逗留个几天,一应所需物件儿,都得准备齐了。”
汤桂全唯恐小连子思虑不周,提醒道:“原本九霄云伺候的奴才这些年都荒废,就是有,也忘记怎么伺候娘娘了。”
小连子不停点头,连声道:“是,是,是,殿下,您交代的,奴才绝对误不了事。”
鹰王点点头,于众人之前走出门去。
兰语蝶起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鹰王嘱咐的,第一天,和坤宫请安就先免啦。宫女怡香和小蟾伺候娘娘洗漱,小连子拿着梳子为娘娘梳头。
兰语蝶觉得新奇,笑着道:“你一个太监,也会梳头。我本来以为,这些事情,只是宫女们会做呢。”
小连子微笑提醒:“娘娘,您这已经被册封了,入主昭阳宫,位份仅次于皇后,这‘我’啊‘我’的,以后是不能再自称啦。”
兰语蝶怔了怔,问道:“那应该自称什么呢?”
小连子堆着笑容道:“见到鹰王殿下和王后,娘娘需自称‘臣妾’,如果是其他娘娘,您只需称呼自己‘本宫’即可,当然,对奴才们也是这样说。”他进宫后不久就跟着汤桂全伺候鹰王,谁也想不到他梳头发的本事也那么俏。如云的秀发,一缕一缕就在他手中有条有理盘叠起来,斜伸出来的发髻上插上步摇,一颗大珠下面连接着红色宝石做成的梅花,然后再分有三串长长的坠子,细长的链子,末端镶嵌着足金打成的金叶子。稍一动作,这步摇就“窸窸窣窣”响起来,当真是摇曳生姿。头发正中间小连子取了一朵浅珍珠红的宫花装饰,衬托出人的美艳,又选了几款贴翠蝴蝶形华胜,分别插于发髻之上。发髻的下面则用两对芭蕉叶形的玉簪子插起来。
兰语蝶照照镜子,很不习惯,问:“我这样打扮好吗?”说完就觉得失口,连忙说:“不,是‘本宫’这样打扮好吗?”说到底,这人那,从来没有生来就应该是什么、生来就应该如何的说法,兰语蝶本来就是个村姑,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但是即使这样又如何呢?突然从“我”变成了“本宫”,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她自己也蓦然觉得好像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会不会就是进宫前明月如姑姑对自己所描绘的大富大贵的日子呢?明妃千方百计创造出自己,又扫除任何障碍抬举自己,虽然她没有看到这个结局,但是,终究这成功最终还是来到了对吗?
占了瑞祥郡主的光,脱离了自己贫穷、困顿的过去,开头怎么样也好,结果就是这样被注定了对不对?
兰语蝶从妆台前站起来,怡香和小蟾取来宫衣,伺候她穿好。兰语蝶忍不住轻轻呼了一口气,原本还带着点忐忑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也坚定起来。
听说要去九霄云,兰语蝶的心又止不住紧张得“砰砰砰”跳起来。她在不安的同时,一下子就想到司空长烈刚开始训练自己时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从花灵来的那个女孩,你依然叫兰语蝶,但是,你要将自己当成真正的瑞祥郡主。”
鹰王要的是瑞祥郡主,她却是兰语蝶。但是兰语蝶和瑞祥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到了现在,连言谈举止都像着七八分。到底是兰语蝶,还是瑞祥郡主,这很重要吗?鹰王已经分不清了,因为他心中的爱情已经彻底迷乱了他的眼,迷乱了他的心,而她,为什么一定要分那么清呢?在如今的蓬莱,是兰语蝶是瑞祥郡主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可以,她既可以是兰语蝶,又可以是“云儿”。
九霄云,传说中就是属于那个传奇郡主的,现在她也要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儿的女主人从此就会变成她呢?
出明华宫一直往南边走,走了半个时辰的大路,前方便看到山的影子。天都三面环山,这一座名为天衡山。天衡山东曾经是老城主白孤鸿大夫人独孤上邪的天水宫,山南则被鹰王穷尽平生智慧,依山势而建,修建成让蓬莱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九层宫殿——九霄云!
山里面行走,乘马远胜坐车。本来小连子还忧心云妃娘娘不会骑马,谁料这并难不倒兰语蝶。兰语蝶牵过天眼侍卫送过来的“白云”(全身雪白良种马),看着他,嫣然一笑,翻身便跨上去。没等小连子回过神来,连人带马都奔远了。小连子这才着急起来,七手八脚自己也爬上马,跟在侍卫后面紧追而去。
一路上总有人牵引,最后,白云带着兰语蝶从小道来到一条清澈的河边。
这是在离开司空长烈之后,第一次独自骑着马走这么远的路,兰语蝶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体力有限,感觉身体好酸好累。她放脱了马缰绳,白云脾性好,不跑不叫,自顾在河边饮水又去草地上吃草,以恢复体力。兰语蝶奔到河边,取出手绢洗脸洗手。
鼻端不时传来浓郁的花香。兰语蝶洗完手和脸,站起来,循着香气走去。河水曲曲折折的,弯过去的地方只是一片茂密的树丛。这些树看起来并不是野生的,棵棵形态颀长秀美,或一棵独生,或三五成群,种植得也很得章法。但是穿过这片人工的树林,前方一片碧绿的草地豁然开朗。兰语蝶立刻又惊又喜轻叫起来。
女人,本身就是一类非常奇怪的动物。她们虚荣,常常会喜欢那些极端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首饰,比如华服。而相比起来,每个女人都喜欢花朵,这更加是让男人没法想通的事情。
天哪,另一边的河岸边密密生长的都是什么呀?一朵接着一朵,都是当初她在明华宫那座秋千架上看到的粉红色大花。这种花的样子本身就丰盈好看,这样上千上万朵簇在一起,简直勾魂夺魄。兰语蝶恨不得立刻全身对醉倒在那一片娇美的粉色花海中去。
汤桂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走到她身边,笑眯眯说:“云妃娘娘,喜欢吗?”
兰语蝶知道让自己看到这些一定饱含深意,但是,真的这成千上万的粉色大花全部都为自己盛放,这事实,还是让她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汤桂全显然是带着鹰王的心意来的,饱含深意接着道:“鹰王殿下每年都花费了很大心思在这一片花朵上,现在能全部呈现在娘娘眼前,最高兴的还是殿下本人啊。”
兰语蝶一听就忍不住微怔。
汤桂全便道:“怎么了?娘娘您居然不开心?”
“怎么会?”兰语蝶立刻否认道:“殿下能这么待本宫,本宫的心情应当如何好本宫自己都没法表达出。”
汤桂全听出她称呼的变化,也完全了解她此刻内心的变迁。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从今天开始就不存在了。鹰王想要的那个人,会越来越真实活过来,生活在她的身上。
汤桂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满心讽刺,脸上挂着几乎一层不变似乎很亲切但是细细品来又总是有距离的笑容,从外往内甩了两下拂尘,道:“奉殿下的王旨,陪娘娘在此赏玩。”停顿片刻,接着说:“娘娘喜欢这些花儿的话,尽可以采摘。摘得多了,老奴派人为娘娘放一部分到寝宫里去。多下来的也有用途的,届时全部吩咐给小连子即可。”
兰语蝶点点头,然后问:“殿下人呢?他约我前来,自己却不过来?”
汤桂全笑道:“殿下会见童将军,事务繁多,忙完了自当全心陪伴云妃娘娘。”说着指了指那些粉红的花:“殿下说了,这里面每一朵都寄托了殿下对娘娘无限的相思,见花如见人,娘娘一定会打心眼里体谅。”
话说得真好听啊,明华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女人,能听到鹰王如此表达的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吧?
兰语蝶没理由不高兴,很大度说:“那成,本宫就先自己赏玩着。”
九霄云每一层宫殿都有名字,这一层叫“德胜”。夕阳西坠,紧接着夜幕降临。汤桂全便伺候着这位宠妃娘娘回德胜宫。三庭局的司务林蔻数日前就奉旨亲自到此,各个地方需要那些人怎么打点伺候,这些事情都不能懈怠的,一桩一件,林蔻都按照当年瑞祥郡主在的时候不走样重复布置。
兰语蝶后面跟着太监宫女,一路上不得不矜持些,但是,等到了花园,汤桂全站住脚,请娘娘自个儿进赏花厅时,她连宫女都不带了,一路蹦跳着经过游廊,然后精灵下凡一样,活色生香出现在鹰王的面前。
鹰王迎面一把就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问:“孤的礼物喜欢吗?”
兰语蝶笑着道:“喜欢。”虽然明知道答案,还是坏笑揶揄:“别的娘娘也收过类似的吗?白兔啊,秋千啊,还有这些花?”她手上拿着两支,这时候说着话,伸手将花伸到他鼻子下面。
鹰王笑着道:“孤告诉你这花的意思,你就知道孤会不会送给别人。”
“那你倒说说看。”兰语蝶歪着头。
鹰王便说:“这花有名字,叫蓓谧娜,来自一个离我们不算太远的国家。蓓谧娜原是那个国家的王后,国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喜欢上她,为了表白,将国内几种本土的玫瑰结合优点,最后才培育出这种好像瓷器质地的粉色品种。后来,这种花就成了初恋之花,只送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兰语蝶听得心醉:“那你将这花送我,岂不就是说——?”
鹰王伸指点住她的唇,又低头亲吻。最后,他将她拥入怀中,轻轻道:“我就这样认为,这一切自然都可以算作真的。”
在九霄云的日子当真是出奇美好。每日里,白天宫女陪着,兰语蝶就在山间到处行走。秋天天衡山,层林尽染,红的黄的绿的树木五彩缤纷;一碧如洗的蓝天、轻柔的白云,高耸的山峰,统统倒映在干净明洁的湖面上,好像一幅画一般。还有大大小小的湖泊,高高低低的瀑布,怎么赏看也赏看不完似的。晚上回来,鹰王无一例外都会陪着她,一起说说和她白天见闻有关系的话啦,也听鹰王讲讲他自己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就这样,一过便到第七日,这天,兰语蝶起床,在窗前,林蔻拿碧玉梳为她梳妆。这几日,除了怡香和小蟾之外,伺候兰语蝶的就是林蔻。而在兰语蝶不算很细心也深深感悟到的事实当中,在这座九霄云宫,除了鹰王一心一意将自己当成他心里那个瑞祥郡主,还如此坚定不移去做的,就是这个已经做到四品司务的女官。
林蔻从盒子里选了一支石榴红华胜,在兰语蝶梳好的发髻边比划,然后认真地在最合适的一处插进去。兰语蝶一边感受着这种被细致服侍的滋味,一边心里面不停翻涌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究竟有多么沉重的心事。
“林司务,”在林蔻为她将最后一支华胜插好的档口,兰语蝶开口道:“本宫今天不想外出,只想在花园里走走,你陪本宫好不好?”
林蔻立刻道:“当然好,是娘娘的吩咐,属下怎会有不从之理?”
兰语蝶站起来,怡香和小蟾将一件淡绿泛珠光色绸衣拿过来。这衣服上用深紫色绣着一片的草花,花色深浅完全随着衣褶变化而走,穿在身上,随时随地看都悦目动人。织造局和尚服局最好的东西现在都紧着云妃娘娘用了,似这样一件衣服,无论是织工还是剪裁,以及绣工,都是掌制级女官亲手为之。林蔻为娘娘戴好黛蓝色遍体织锦薄纱披帛,不住口赞叹:“娘娘,这样的你真是美极了。要奴婢说,鹰王殿下就该这样爱护你疼惜你。”
兰语蝶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接话。
从寝宫正华殿走出来,小连子、怡香、小蟾等都远远跟着,林蔻紧随身边,兰语蝶一路走一路问:“林司务,你伺候瑞祥郡主很多年?”
林蔻并不意外她这样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奴婢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娘娘。”
兰语蝶不由瞥了她一眼。
走了长长一顿路,转过绿竹掩映花瓶门,然后便是一段迤逦而去的下坡。这个坡道挺长的,足有近两百级石阶,走完了,前方就是一片假山群,挖出的水池中引来的是活水。顺着水走,就到了长满粉色蓓谧娜的沁河边。
小连子等人远远候着,兰语蝶由林蔻陪着,在花丛中的木椅上坐下来。林蔻站在旁边,兰语蝶这才接着问:“瑞祥郡主昔日在九霄云,都会做些什么事?也是这般游山玩水?看这些花儿?”
林蔻微欠身:“娘娘何必一定比较呢?您和郡主,情况不一样。”
兰语蝶不由嗤地一笑:“怎么就不一样呢?别人本宫也就不说了,你这些日子来对本宫尽心这事,本宫清楚,心里的话也就不瞒着你。殿下宠爱本宫,并不因为本宫貌美或者其他,不过为着本宫长了一张郡主的脸而已。在殿下心中,他爱的一直都是郡主,连代表初恋之心的蓓谧娜,也都为了郡主才栽种。”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忍不住带上一层抑郁,“林司务,你就给我讲讲吧。到底那位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她都会做些什么?本宫对她,真的是好奇死了。”
林蔻没法:“郡主是习武的人,最初来九霄云的时候,也和娘娘一样会到处走,但是大部分时间,郡主会练功。”
“是骑马吗?还是射箭?”
林蔻想了想:“这些对于郡主而言,都小菜一碟。在天都,郡主的武功最后可是仅次于上将军、龙州牧和新州牧的。”
兰语蝶不由吃惊:“武功这么好!”
“嗯。”林蔻点头,“据说郡主来的时候就已经学过武,底子很不错。所以才得上将军垂青,尔后,也让殿下赞赏不已。殿下试过郡主身手后,没多久,就开始传授郡主自己的功夫。一来二去,终不免有些接触,所以,据奴婢猜测,殿下对郡主感情和别人都不一样,大约和这点不无关系。”
兰语蝶听着,不自禁想起司空长烈教自己骑马、射箭的事来。被宽阔的胸怀包裹的温暖记忆犹新,她身体一热,禁不住站起,回味之余,也联想起鹰王和瑞祥郡主之间的事情来。
碧水青山之中,鹰王一袭轻衫飘渺,瑞祥郡主则身姿妙曼翩若惊鸿。那等神仙画卷,自己纵然学了骑射,又如何能够复制呢?
“可是,”她沉思后又不禁存疑,“既然殿下如此多情,为什么到最后,他们竟没在一起呢?”
林蔻被触及到许久之前的记忆,那些事情存在脑海中也常常困扰她自己,别人向来少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但今天,她却只想一吐为快。
“娘娘,你的心思真的很玲珑。其实咱们郡主对殿下一往情深,不输于明华宫任何一个嫔妃。只是不知为什么,不管殿下如何宠爱郡主,而郡主又如何爱慕殿下,他们两个,始终没法走在一起。起先,是郡主紧逼着殿下,结果,殿下没有就范,反倒去了雪国,娶回了雪妃娘娘。娶回雪妃娘娘后,殿下却又改了主意,明里暗里都维护郡主,甚至不惜为了郡主和天衡山的上邪夫人撕破脸,最后还成了敌人。一场大战,奴婢只当一切苦尽甘来,殿下和郡主终于可以在一起,怎么也没想到,郡主反倒拒绝了殿下,还离开了蓬莱。”
“天哪!”兰语蝶止不住叫起来,“这世上,还能有拒绝殿下的女人?”
林蔻也困惑:“是啊。在天都,上将军喜欢郡主,殿下也喜欢郡主,可是,即便郡主认为上将军和殿下对她的好,她根本无法权衡,所以无法选择,奴婢依然觉得,相比而言,还是殿下为郡主付出更多。殿下有三宫六院,心里只记得郡主一人。天衡山上邪夫人叛乱那次,他甚至决定让出天都,只要和郡主一个人远走高飞。但是上邪夫人失败了,郡主也走了。天都的事情刚刚理平,殿下就离开蓬莱,去找郡主。奴婢听跟随殿下去熙朝的人说,便是那次,殿下又差点死在那边——然而即便如此,再次从他乡回来的郡主,心里还是爱上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