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蓬莱,最为舒适的是处于北边宇东半岛上的海州。来自南边海上的风经过崇山峻岭的过滤,到达这儿时显得不再那么潮湿闷热。凉爽的清晨,太阳像被水冲洗过的红宝石一样,光彩夺目浮出水面,平静的海面在霞光的照耀下泛着细微的波纹,好像羞涩的孩子。晚上,太极宫的灯火亮起来了,倒映在海水上,宛若天上的星星。
绿树掩映下的飞云台,鹰王带领着他的嫔妃以及各部大臣,一边观景一边饮宴,远远的那边,正是海水轻柔温和的低喃。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很自然凑在一处,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娇声窃笑,引得众人常常转目看她们。
王后笑着道:“到底是年轻个几岁,三位妹妹总是活泼得叫人羡慕。”又对旁边雪妃道:“雪妃,现在妃位不全,你看,她们三个当中是不是可以提一个上来呢?”
雪妃冷冷道:“王后希望提谁直接对殿下说就是。”
王后碰了个钉子,无可奈何,讪讪而笑。
谢公留在天都,鹰王一直和两司的另外六名重臣在谈事情。谈了好长时间,王后和众嫔妃迎面走过来。
六位大臣纷纷像王后以及诸位娘娘请安,长孙王后微笑道:“有劳各位了。”
王兰青当头,躬身道:“不敢,此乃臣等分内之事。”说罢六个人一起告退。
鹰王看着王后,面露赞赏:“王后有空,陪孤到处走走吧。”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当初谢公建议得不错,王后果然是贤后,这些日子,后宫祥和,王后居功第一。”
雪妃一听,目光一紧。
正在此时,嫔妃中方充仪突然有了异状,伸手按着颈下,连犯恶心。她身边站着柳无尘,柳无尘连忙伸手扶住,关切地问:“怎么啦,方充仪?”
方若冰也不明所以,摇头道:“不碍事,大概是刚才吃得猛了些,觉得不舒服。”
又走了会儿,她这种情况越来越重,王后忙道:“要不,还是宣太医来看一看吧。”
王后亲自陪方若冰回齐华殿。太医刚一搭脉,眉头便是一皱。又过了会儿,他站起来:“回禀王后娘娘,此脉关系重大,得先向殿下禀明方才可以。”
“是吗?”王后有点儿吃惊,但还是同意:“如是,你就先去了吧。”
太医去了约摸一个时辰,小章子才到广明宫:“王后娘娘,殿下请你去兴庆殿。”
琴墨悄悄问:“娘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王后也很紧张,但还是强作镇定:“没事,本宫自己又没做什么。”
等到了兴庆殿,鹰王坐在上面,大殿里,其他人都退光了,只有王后一人,面对鹰王。
鹰王道:“王后,你可知罪。”
王后吓得慌忙跪下:“臣妾不知,倒是殿下刚才不久才夸过臣妾为贤后,臣妾处处都已殿下为先,还请殿下明示,臣妾哪里做错了。”
“孤在蓬莱,确是至尊。但是,孤时常在想,假设哪一天孤不在了,留下的子嗣若不争气,他们的下场该当如何呢?而在孤没有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想清楚之前,宫内嫔妃,都不得怀孕。这件事,你进宫那会儿起,精奇嬷嬷应该都教你了吧?”
“臣妾——”王后额头上开始冒汗,“臣妾并没有指使任何一个精奇嬷嬷做出有违王旨的事。”
鹰王目光闪烁,半晌才道:“孤知道,她们也没那么大胆子,敢违抗孤的意思。只是,方充仪怎么就怀孕了呢?”
“殿下——”王后欲言又止。
鹰王审视着,又过了好长时间,才叫:“汤桂全。”
汤桂全连忙从外面溜进来:“殿下。”
“赐座。”
汤桂全亲自给搬了个绣墩,王后这才站起来,身形颤抖,缓缓坐下。
“殿下,”她说,“臣妾懂得五行,有些人天生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比如心肺异位,经脉逆转,方充仪约摸也是这样。臣妾等都遵照精奇嬷嬷的安排,她也一样。只是,意外的事情总会有发生,便是那样,她还是怀孕了,臣妾以为,殿下只能当成天意。”
鹰王听了,默默无言。
王后继续进言:“殿下,你如今春秋鼎盛,离百年之后还有很多很多日子。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蓬莱到底会是怎样的?臣妾想,必定只有更加昌荣,而无其他可能。殿下的子嗣,自然要和殿下一样,统治这里,造福黎民。”
“你不知道孤的往事,也不懂孤的心思。”
王后眼神中闪过失落,但还是哂笑:“殿下何必想那么多呢?天伦之乐,人间极乐,想那上将军都有了一双儿女,殿下何必固执,独独让自己一人寥落?”
鹰王想想,长叹一声:“也罢。事已至此,顺其自然。”自嘲笑笑,吩咐王后,“好生照料方充仪吧。”
齐华殿。
方若冰不知道是吉是凶,急忙抓着柳无尘:“姐姐——”柳无尘心里面也七上八下的,只能好言安慰她。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一同回她们所住的蘅芜殿,也在猜测方若冰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结果,喜报便传来了。
方若冰喜不自胜,身边柳无尘也是个心思纯粹的人,自然向她道喜。
蘅芜殿,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就不同了。
“这怎么可能呢?”杨秋鸾平日里最为持重,这种事情发生,她反倒第一个耐不住,“明明大家都被‘净素’了呀,她怎么能在殿下眼皮子下面怀了殿下的孩子?”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岳影珊问。
杨秋鸾走了两个来回,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们三个联袂来到凤鸾宫。
雪妃也听到消息,正气得七荤八素。杨秋鸾面带失落,来到近前:“雪妃娘娘。”
雪妃一看:“起来吧。”因见她闷闷的,便问,“你怎么忒不高兴似的。”
杨秋鸾叹了口气:“臣妾无福,只能眼睁睁见他人享特别的隆宠,心里面着实伤感。”
雪妃一听,更是气炸了。她将鸣玉、浮香叫过来。
半个时辰之后,鸣玉奉命送了一碗燕窝去齐华殿。
方若冰正喜上眉梢,又听是雪妃娘娘亲自吩咐的,让她喝了补品对身子好,受宠若惊,连连谢恩,当着鸣玉和浮香的面,将那碗燕窝给吃了。鼻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方若冰尚不明所以,当天晚上,突然腹痛难忍。接着,下体开始流血。等太医匆匆赶来,一个小小的胎胞已经从腹中滑落。
方若冰浑身如同浸在冰水里,冷得难受,听说刚刚怀上的孩子就这么被打下来,又痛得没法说,失了血,人一下子晕过去。
等到鹰王闻讯赶来时,屋子里除了雪妃面无表情外,其他人都满脸悲切,长孙王后更是陪同方若冰一起,方若冰固然痛不欲生,王后也流了不少眼泪,两个人都双目红肿。
方若冰看到鹰王,急忙便要从床上下来,鹰王连忙制止:“你身体虚弱,就不要拘礼。”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连忙跑过来:“回殿下,方充仪服用了大量的藏红花。”
“藏红花?”
“是。此物又叫番红花、西红花,原本是由当年英吉利大主教在我本土传教时带进来。因为种植量小,所以很珍贵,在有镇静、祛痰、解痉方面作用很大,妇女用以调经,常人用以解热清瘀效果甚佳。只是孕妇万万不能服用,因为此乃活血之物,尤其在大量服用的情况下,必然气血活跃导致滑胎。”
方若冰听了,马上发动起来:“是雪妃,是雪妃。”她再也顾不得身体虚弱,扑到鹰王怀中,“殿下,臣妾绝没有服食什么藏红花,也就是下午喝了一碗鸣玉送来的燕窝。”
雪妃一听,冷笑起来:“方充仪,你说话可要有凭有据。鸣玉送燕窝给你,但是何时放过藏红花?”
鹰王止不住瞧了她一眼。
雪妃腰背挺得更直了:“殿下,假如无凭无据你就相信别人,而要怀疑臣妾,现在就夺了臣妾的妃位,然后将臣妾下狱吧。”
鹰王怒意浮起在脸上,但他还是撇开了雪妃,沉声问:“谁能证明,鸣玉今天送来的燕窝里放了藏红花?”
其他人都事不关己,尽量敛声屏息。
方若冰一看,又是伤心又是无助,跌坐在地上:“殿下、殿下,臣妾真的遭人陷害……”
柳无尘平日里看多了雪妃在明华宫骄横跋扈的作风,心中早有不满,又见方若冰平白无故,遭受这么大陷害,一时忍不住意气,跪下来道:“启禀殿下,臣妾可以作证。雪妃娘娘派她收下的浮香鸣玉送燕窝来时,臣妾正在方充仪房中,当时就听方充仪说燕窝带着药味儿,觉得奇怪。只是臣妾等都没见过藏红花,也不懂得识别,既是雪妃娘娘的贴身宫女送来的,也不敢随便怀疑。现在想想,燕窝带有些许腥味还算正常,带着药味儿就不对了。”
这话一说,各人脸上神态各不一样。
王后面带得意。
杨秋鸾等则嘴角上挑,控制不住开心。
雪妃目光一转,冷箭一样,恨不得当场戳穿柳无尘。
柳无尘情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心里面害怕,也不得不坚持:“臣妾句句属实,望殿下圣裁。”
鹰王问雪妃:“你怎么说?”
雪妃脖子一梗:“臣妾还是那句话,没有凭据,臣妾绝对不会承认,臣妾让鸣玉送来的燕窝里会有藏红花。不仅如此,臣妾还有一个疑问:方充仪和柳才人这两个人,一个莫名怀孕,一个死咬住臣妾不放,这背后到底隐藏什么?臣妾也想请殿下做主,查明真相。”
“只要做了,证据都会有的。” 鹰王气得肩膀微微起伏,“你如果知道什么,现在就说出来,孤或者还可宽宥你。”
雪妃却冷笑:“臣妾有其他什么好说。”
“你真的确定要查吗?”
雪妃算是骑上了虎背:“当然,查个彻底,也让所有人都明白!”
“好。”鹰王神情倏地坚毅,“汤桂全,你现在就去传孤口谕:着内务总管张恭权主理,查充仪方若冰如何怀孕以及凤鸾宫宫女鸣玉所送燕窝到底有没有藏红花。再着天眼将军童放,率人把守广明宫、凤鸾宫、齐华殿,王后、雪妃、方充仪、柳才人,此四人及其随侍,没有孤的旨意,谁也不许踏出宫门一步。”
王后有些吃惊:“殿下,怎生要查到臣妾头上?”
雪妃则道:“你竟然要把我关起来?”
张恭权很快带人来了,分作两拨,分别请王后和雪妃回宫。王后、雪妃都不肯。张恭权便皮笑肉不笑道:“两位主子,奴才只是代转殿下的意思。假如你们都清白,好生在宫里等上几天,也就是了。现在都不肯回去,是否正说明了二位都有心事呢?”
王后道:“张恭权,你这可就是乱说了。”
“奴才不敢乱说话,奴才只是说实话。”
王后转脸看雪妃。偏生雪妃最为心虚,顿时发作:“你看我作什么?”咬着牙,一顿足,“本宫现在就回凤鸾宫,瞧你能查个什么东西出来。”甩袖而去。
王后也没办法,只好说:“罢了,就依着你,本宫也回广明宫等着。”
她们一进宫门,天眼侍卫便把三座大殿全部围住。
广明宫。
王后悄悄问琴墨:“我们的事,绝不会发吧?”
琴墨说:“奴婢只是告诉方充仪一些暖宫之法,从未说过那是锁阳术。净素不完全,算责任,也得算在当值的嬷嬷头上。方充仪不明就里,哪能牵扯到娘娘呢?”
“那就好,那就好。”
凤鸾宫。
鸣玉找出那天装燕窝的盅,洗了又洗,泡了又泡,再找布包了十几层,确定什么味道都透不出来,再塞去柜子最底下。
雪妃亲自监督:“都放好了吧。”
“放好了,娘娘。”
“那些藏红花呢?”
“事前就烧了,还埋了,绝没有痕迹。”
“这样,本宫也就不必害怕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