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时，鼓鼓达被父亲送去长者那里学习人类的语言。

这是个宽敞的洞穴，里面摆着一排排小凳子，正前方是块平整的黑色石板，上面整齐的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鼓鼓达见父亲画过。被称为“长者”的小恶鬼鼓鼓达有些印象，就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长者是一个职位，负责小恶鬼的取名和教小孩人类语言，这不是一个让人尊敬的称呼，它的意思是年老的人。年老的人，被小恶鬼族群视为累赘，大都会被赶出族群，自生自灭。这个职位由年纪大的，又有一定智慧的小恶鬼担任。从这个职位出现以来，担任这个职位的人，一直是族群中的弱者——强者年老后会毅然离开族群，坦然面对死亡。如果不是族群有时候确实需要与人类交流，他们绝不会让“长者”这样的弱者在族群苟且偷生。

长者拄着拐杖，用力抬起头，用一根纤细的树枝指着黑板上的符号，苍老的嗓音尽量大声的念道：“人。”

小孩们用各种各样的姿势坐在凳子上，交头接耳，打闹嬉笑，全然不把长者当回事。他们的父母告诉他们，只有弱者才会去学习人类的语言，学习这些不过是为了老了后能在族群苟延残喘。之所以送他们来上学，是因为父母要外出狩猎，没时间看管，送这里来给他们找个玩伴。

鼓鼓达手肘搭着膝盖，托着腮，无趣的盯着黑板。他认真听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学习人类的语言太无聊了，也太难了。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反正以后不需要和人类打交道，学不学无所谓。

即使孩子们没有一个听自己的，长者也自个唱着独角戏，一个个的符号念下去。鼓鼓达突然觉得长者挺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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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到家，父亲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亮光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用人类文字写的。

“儿子，今天长者教了你哪些字？”鼓鼓达一进洞口，父亲便抬起头问道。

“嗯……”鼓鼓达没听课，答不上来，“反正以后不和人类打交道，学不学无所谓。”

父亲脸色一沉，转瞬间又变得温和，鼓鼓达知道父亲生气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父亲站起身，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往洞外走去。

父亲带他下了山，在山脚的一块大石头下刨出一个包裹。包裹打开后，有一件斗篷，还有一些衣物和布条。父亲先用布条将头缠住，只露出五官，又穿了些衣物，最后罩上斗篷，搞得神神秘秘的。装束好后，父亲又给鼓鼓达套上一件长衫，一番打扮后，鼓鼓达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鼓鼓达问道：“爸爸，这是要干嘛？”

父亲一脸神秘，“带你去人类的圣武城看看。”

人类！鼓鼓达一直想看看这些怪物长什么样，兴奋的道，“好啊！”

父亲抱着鼓鼓达一路小跑，站上了那片能看到圣武城的高坡，“儿子，那就是圣武城！”

“哇！”当雄伟的圣武城城墙出现在鼓鼓达眼中时，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了惊叹声。二十多米高的城墙巍然矗立，看不到边际，城墙上的城楼马面，威严肃穆，凛视八方。最让鼓鼓达震撼的是城墙的构成，从那隐约能看清的纹路来看，城墙是由一米多高的巨石堆砌而成。

怎样的巨怪才能搬动这么大的石头，造出这么雄伟的城墙！鼓鼓达将心中的巨兽形象扩大了几倍，这人类，没准一口就能把自己吞了。

随着离圣武城越来越近，鼓鼓达看到了零零散散的一些佩戴着各种武器的和自己差不多的生物，这些生物有的穿着盔甲，有的穿着长衫，没有绒毛，身形高大，父亲和他们比起来就像一个小矮人。鼓鼓达想起了扶扶族，曾经他也穿着类似的衣服，没这些人的精致。

“这些是人类。”父亲偷偷告诉他。

“他们——”鼓鼓达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的看向刚刚路过的几个人，这和他想象中的人类相差太远了，这么小的生物，怎么可能搬动那么大的石块！这么小的生物，怎么可能挡住潮水般的兽群！鼓鼓达心里连说了几个不可能，但父亲不会骗他。

父亲小声的道：“儿子，进城后别乱动，让他们发现了我们就完了。”

“好。”鼓鼓达应道。

父亲抱着他走过城门，“听说这是人类唯一一座没有卫兵把守城门的城市，这里的城门只会在我们攻城的那天关上。这里是人类最强大的国家天域国的政治中心，拥有这个世界最前沿的科技，最强大的军团。”

“灵境世界由四大种族主宰，人类、赤灵、巨人、猎夷。人类，是四大种族中最强大的一个，天域国，是人类国家中最强大的。他们有主宰天空的青鸾火凤，有驰骋大地的麒麟月狼，有强大的钢铁战甲大军，还有能让我们灰飞烟灭的火炮，他们太强大了！”父亲的语气充满敬畏。

“每次进攻圣武城，我都在想，我们为什么要进攻一个这么强大的种族，这只会增加他们对我们的仇恨。他们一天比一天强大，我们现在打不赢，将来更打不赢。等哪一天，他们足够强了，我们可能连圣武城的城墙都攻不破。或许，他们会抽个空，把我们的族群屠杀殆尽，一劳永逸。”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强大吗？”父亲突然发问。

“不知道。”鼓鼓达摇了摇头，小眼睛里满是好奇与疑惑。

“因为他们崇尚智慧！”父亲道，“千年前，这片土地的主人是王狼。有一天，人类来到了这片土地，那时的他们，弱小而不堪一击，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王狼的阴影下提心吊胆。慢慢的，他们修建了坚固的堡垒，打造出锋利的武器，运用他们与生俱来的灵力，战胜了这片土地所有威胁他们的生物，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时至今日，濒临灭绝的王狼只能在他们的牢笼里苟延残喘。”

“人类打败了这里所有的种族吗？”鼓鼓达不敢相信。

“是的。”父亲点点头，“他们对我们来说，既是灾难，也是幸运。”

幸运？鼓鼓达不太明白。

“幸运是，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智慧，变得像他们一样强大。我们拥有和他们一样灵活的双手，拥有能承载智慧的大脑。他们，修建了高大的城池，精致的房子，主宰万物，而我们，却住在潮湿的洞穴，过着野兽一般的生活。”

鼓鼓达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除了手指上有尖锐的爪子，与人类的几乎没有区别。

“要成为强者，就必须向强者学习。向他们学习，首先要学会他们的语言。我知道，学习人类的语言很困难。但是，要想成为强者，你必须直面所有的困难，披荆斩棘，登上荣耀的高峰。”

强者！我要成为一个强者！我可是扶扶族的王子，怎么能被这点事情难住！鼓鼓达点点头，坚定的道，“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人类语言的！”

“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带领我们的族群成为像人类一样的强大的种族！”在父亲充满期望的眼神中，鼓鼓达右手紧紧握拳，坚定的点了点头。

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宏伟的建筑，雄伟的雕像，威严的月狼骑士，威武的钢铁巨人，锋利的兵刃，还有笼中被用来观赏的珍奇野兽，无一不震撼着鼓鼓达幼小的心灵，也更加让他坚定了学习人类语言的信念，他不止要学习人类的语言，还要学习人类的智慧。

父亲的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如果有一天，我们开始崇尚智慧，我们的族群必能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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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鼓鼓达来到教室，坐在第一排。和往常一样，长者在上面念，小孩在下面打闹。

“给我安静！”鼓鼓达忽的站起身，对着孩子们道，“好好上课！”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鼓鼓达，包括长者。片刻之后，几个个头稍大的孩子向鼓鼓达做了个鬼脸，教室又恢复了喧闹。

“安静！”鼓鼓达大吼一声。

孩子们看了眼他，继续玩耍。

鼓鼓达见没人理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有棍子之类的东西，转头看到了长者的拐杖，一把扯过来，让长者险些摔倒。他拿着拐杖走到先前朝自己做鬼脸的孩子们面前，一拐杖打在一个孩子背上。

孩子转头看了眼鼓鼓达，“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一下把其他小孩都吓住了，孩子们看鼓鼓达的眼神多了些畏惧。

和孩子们相比，长者比他们更害怕，他害怕孩子的父母来找自己麻烦，“不要打架。”他颤颤巍巍的向鼓鼓达走过去，没有拐杖，他走的很小心，也很慢。

“你再哭试试！”鼓鼓达举起拐杖，作势又要打下去。

孩子止住哭声，不断的擦着眼睛，低声抽泣。

“都给我好好听课！不然——”鼓鼓达扬了扬拐杖，“有你们好果子吃！”

鼓鼓达将拐杖还给长者，看了眼坐的歪歪斜斜的孩子们，“坐好。”

孩子们一个个坐直身体，老老实实的看向黑板。长者回到黑板前，指着黑板上的符号念道：“人。”

“人。”孩子们一齐念道，声音微弱，还没鼓鼓达一个人的声音大。

“没吃饭吗！”鼓鼓达回头瞪了眼他们，“再念一次！”

“人。”这一次，郎朗的念书声响彻洞穴，荡起一圈圈回声。

长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念书声，这让他早已死去的教书育人的心瞬间活了过来。这一天，他比任何一天都有精神，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高声念着一个又一个文字，感激的眼神从未离开过鼓鼓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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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者正准备上课时，一个成年的小恶鬼突然闯了进来。

“昨天。”小恶鬼面像凶狠，盯着长者，“你打了我儿子？”

“不，不是。”长者面露惧色。

小恶鬼揪住长者胸前干瘦的毛皮，语气凶狠，“你敢打我儿子？”

长者吓得不敢说话，后背紧紧贴着黑板。

鼓鼓达知道这是他昨天打的那个小孩的父亲，站起身，挺直腰板，“放开长者爷爷，是我打的。”

“你打的？”小恶鬼将长者甩翻在地，弯下腰，脸凑到鼓鼓达面前，龇牙咧嘴的道，“你为什么打他。”

“不是他，是我。”长者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很感激这个孩子，也头一次有了这样的勇气。

“他打扰我学习！”鼓鼓达丝毫不惧。

“学习。”小恶鬼轻蔑的笑了起来，“学习人类的语言，成为长者这样的弱者吗！哈哈哈。”

“拥有智慧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智慧？”小恶鬼笑的更加猖狂，“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软弱的卫队长的儿子。”

“不准你说我爸爸！”鼓鼓达一拳打在小恶鬼的肚子上，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父亲软弱。

小恶鬼没想到鼓鼓达会打他，虽然一点都不疼，但这让他很没面子，他下意识的一脚将鼓鼓达踹翻在地。

鼓鼓达弱小的身体摔的生疼，他忍住疼痛，双拳紧握，咬着牙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打孩子！”长者怒不可遏，举起拐杖朝小恶鬼打了过去，却被小恶鬼一把夺过去，扔到墙角。

“我想打就打，你这废物管得着吗！”小恶鬼一拳打在长者面颊，将长者打翻在地。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如闪电般冲进洞口，小恶鬼只觉得肚子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疼痛不已，栽倒在地。

“你敢打我儿子！”这人却是鼓鼓达的父亲，父亲一脚踩在小恶鬼的头上，怒目圆睁，“我不介意用你的头骨装饰我的墙壁。”

小恶鬼自知不是卫队长的对手，不敢吭声，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爸爸。”父亲的出现让鼓鼓达很意外，也很感动。父亲一向很温和，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父亲打人，而且是为了他。

父亲将脚从小恶鬼头上拿开，命令般的道：“马上给我滚，别让我在这里再见到你！”

小恶鬼赶紧起身，狼狈的走了。

父亲的脸上恢复了和气，他弯下身子，摸了摸鼓鼓达的头，“儿子，没事吧。”

“我没事。”鼓鼓达昂首挺胸，表示自己没事，“谢谢爸爸。”

“谁要是欺负你，尽管告诉爸爸，我会让他知道，卫队长的儿子不是好惹的！”父亲的话一半给鼓鼓达听，更多是给其他孩子听的，孩子们看鼓鼓达的眼神多了许多敬畏。

父亲转身朝长者行了个礼，“长者，给您添乱了。”

“卫队长客气了。”长者回了个礼。卫队长是这个族群唯一尊敬他的人，没想到这个让自己充满感激的孩子竟是卫队长的孩子，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培养鼓鼓达，把鼓鼓达培养成一个充满智慧的人。

“我就先不打扰您上课了。”

“卫队长慢走。”

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鼓鼓达自豪的扬起了头。他庆幸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也发誓要成为一个父亲这样的人。

郎朗的读书声回荡在洞穴，回荡在卫队长的心头：我们的族群，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