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院子,我在这里生活了18年,我不爱它,它也不爱我,我并不希望在记忆中为它留下存档空间,它却总是在梦中恫吓我。听说后来被以几千块的价格卖给了别人,卖给谁、多少钱我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过问,努力从记忆中抹去它存在过的事实。前后各是一幢砖砌的平房,外表面用水泥覆盖,中间是共用的庭院,院子正门是厚重的木门,从我读初中开始,这个门像是减了肥法变小了,门和门框中间有一条斜缝,需要夹个厚纸壳才能勉强关上,有一些晚上,我在锁这扇门的时候期盼它变成铁门,没有人可以轻易推开闯进来。推开正门直走是一个走廊,右手边是一个用来存放杂物的仓房,左手边是临街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没有翻新,临街的窗户外用金属折页在外墙上固定着两扇向外开的窗板(窗板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表面刷着蓝色的油漆,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蓝色的油漆已经斑驳,像涂在指甲上的指甲油,两周后开始爆皮剥落留下的残骸),屋内没有窗帘,夜晚的时候关上窗板便是保护了自家隐私,路上过往的人能从拼接木板的缝隙中看到透出的暖光,晚上回家看到这光束便知家中有人在等我,而那时我不懂得珍惜归家有人等的幸福,只觉安心。前院房子的门也是木制的,但相对于正门要单薄,只抵正门的一半厚度,门的上半部有四块正方形的玻璃,后来其中两块玻璃碎掉了,也没有换新的,只是用塑料布黏住挡风。打开门便是厨房,左手边有一个水泥做的缸盛装井水,夏天在水缸里放上几根黄瓜,过一会拿来吃,咬在嘴里,凉凉脆脆,黄瓜的清香说是沁人心脾也不为过。水缸旁边用一块木板和四支木棍搭建出一个平台,放油盐酱醋等一些厨房用品;正对着门的位置靠墙摆着一个木制的橱柜,空间不是很大,两层,单层只够平放4个盘子,深棕色,用来放一些剩菜和干净的碗筷,我还记得打开这个橱柜门后,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因为这个橱柜用了很久,在潮湿不透风的空间里混杂着不同种剩菜的味道和擦不干净的油渍散发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在你打开橱柜门的那刻迎面扑来,来不及反应便一股脑从你的鼻孔灌到身体里。右手边是一个生火做饭的炉子,冬天的时候,爸爸会把土豆埋在炉灰里,等上十几分钟再把土豆扒出来,掸掉外层的灰烬,拨开土豆焦黄的外皮,里面口感面面的,带些甘甜,我分一个给奶奶,然后和爸爸就蹲在那里吞食,很幸福,如果你问的话,爸爸酗酒以后,我们俩再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亲子时光了,他也似乎对烤土豆没有了兴趣。在等待土豆熟透的时候,蹲在炉子旁边,看着蛐蛐在墙根穿梭,有一只想顺着墙根往上爬,另外一只沿着地脚线爬一会停一会,我就边烤火边看着它们,早就接纳了它们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有一次我在炕上发现好多条叫不上名字的红色的多足虫,现在想起还是会头皮发麻,全身**地拿了张纸壳盖在上面,憋着一口气,用力碾死它们,再用纸壳戳起来扔到窗外,现在回想那时我没有想过要向谁说或求救,而是硬着头皮去清除这些令人恶心的生物。打开炉子旁边的门,是卧室。卧室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便是一铺炕,炉子烧火后,炕便会热起来。门正对面的是一组蛋黄色漆面的柜子,上层用来堆放被子和枕头,下层用来叠放衣物。有时候我有些好吃的,也会藏在这个柜子里。后来我发现奶奶有时候会把钱藏在被子的夹层里。靠院子一侧的窗是一个木板做的桌子,桌上放着一台脑袋很大的电视机,有一次爸爸喝醉了酒,回家找奶奶要钱,奶奶说家里连买菜的都没有了,他转身又出门,几秒后我听到临街的窗外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说“没有钱,就不要坐车”,然后自认倒霉地走掉了,我明白这晚他是包了一辆车回来却没钱付,那个人走掉后他再次进屋一气之下举起电视机就从窗户那里扔了出去,我正在那里不敢动一下,奶奶坐在看炕上喃喃地哀怨“你这是干嘛呢,好好的东西就给糟蹋了”,摔完后他才消了火走到后屋去睡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从地上将电视搬起来,庆幸的是窗户离地面的高度只有一米多,电视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还能正常观看。电视旁边放着一个老旧的实木钟表,你能看见圆形的钟摆在动,每到整点的时候钟表会报时,铛,铛,铛,这是三点钟,一点响一声,两点响两声。后来进门的墙上又挂上一个电子钟表,电子钟表旁边有一个圆形的东西垂着一根绳,这是灯的开关,上面那个圆形的东西是塑料做的,外面的那层不知什么原因消失不见了,里面的金属元件暴露在外面,只要你拉一下绳,灯就亮了,再拉一下,灯就灭了;有时候拉了绳没有反应,是因为两块金属之间卡住了,用手去掰一下就可以,但是如果不小心,就会被电流电到,一阵**。因为电流不大,不会有实质性伤害。但被电了一次之后,要再去触碰时心里还是会打怵,偶尔寻求刺激感捏着手指快速摸一下就跑。这间临街的平房是爷爷奶奶在住,也是我住了18年的房子。
后面一间看上去新一些的平房是爸爸妈妈的,水泥和沙子混合堆砌的墙面上粗糙的石沙颗粒会让你对它产生敬畏,如果你不小心擦碰到上面,可就惨了,红药水在等你。站在房子面前,中间一扇门,两边各两扇窗。打开门,是厨房,很洁净,右手边的灶台上没有炉灰,没有油盐酱醋,因为吃饭都是到爷爷奶奶那里去;炉子对面的窗下是自来水管,冬天的时候由于气温过低会被冻住,那时零下30度是不稀奇的,需要爸爸去公共井口里挑水回来用,我尝试着去挑过水,但将水桶扔下水井时要看向水井底部,这让我生畏,好似那口水井会讲我吞没到井底,同时我也没有足够的气力拉起盛满水的水桶,所以爸爸酗酒不着家的日子我和奶奶就要用水比较珍惜。我喜欢夏天的时候接跟橡胶管在自来水管上,放到院子的地上,整个院子的水泥地面都被冲刷的像是磨了皮的照片。左手边是客厅,窗边摆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地上铺着透着蓝色基调的白色瓷砖,这个瓷砖是爸爸用一己之力铺好的,你能看到衣柜下面没有铺,在衣柜和瓷砖的交界处是没有被瓷砖覆盖住的不平整的水泥边缘,用手指去摸,扎的手指红红的,痛但伴随着小刺激,让你还想去摸一下。衣柜对面,厨房和客厅的隔断墙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占据整面墙壁,爸爸去世后,那些来帮忙处理后事的人们敲碎了这面镜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但对之也没有好奇心。走到底右侧是卧室,圆形的拱顶没有门,三分之二是炕。现在来看,这个房子的风水真的是有些问题,卧室并不朝南,卧室的窗户外面是一堵墙,墙上面是另一户人家的庭院,格局上处于低洼的地势,下过雨之后潮湿的空气久久不能散去,能闻到苔藓的腥气,我在这幢房子里出现的次数有限,自小便是和爷爷奶奶住在沿街的房子里。爷爷奶奶的平房对面隔条街有一个属于自己家的仓房,用来存放一些木材或者冬天用的煤炭。上小学的时候,我便在脑海里想象如何将这个仓房改造成一幢属于自己的木屋,我一个人住在里面。仓房中间是一棵粗壮的杨树,据说是爷爷年轻时种下的,后来被爸爸请人拦腰砍断了。不知道是因为杨树过于茂盛遮挡了前屋的部分阳光,还是因为迷信—东北有一种说法“前不栽杨,后不栽柳”,如果反其道而行之,这户人家会有不好的运势,又或者这颗树能卖钱,当时爸爸只是拿去换钱而已。我想象的木屋里,这棵树依然还在,它的树干部分被包裹到我的木屋中,木屋有三层,一层的地面上也用切成木片的木板拼接而成,走上去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二层是卧室,就睡在木板上,中间放着一个火炉,能取暖又能照亮,三层建在杨树的枝桠上,枝桠上挂着一盏吊灯,晚上可以坐在枝桠上看布满星尘的天空和看半弯的月亮。而现在的我,不想要小木屋,因为如果起火,很快就会被烧毁,夷为平地,我也可能丧命火海。我想要钢筋水泥建造的房子,坚固不摧。不想改造那个仓房成为我的房子,因为那是我想逃离的地方,并且那棵爷爷种下的老杨树也已经不在了。那时只是对这幢房子没有归属感,而后对这幢空宅是更多的恐惧和不愿想起,要命的是,它总是有办法出现在我的噩梦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