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漫说她乏了,却拉着季暖聊了一整夜的江雨,她眼角挂着泪滴,但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幸福的笑。
季暖能感觉得到,她爱江雨,很爱很爱!
当窗棂处洒入第一缕阳光时,她起身,握着季暖的手重重的用着力“江雨和我所有的不幸,以及你与宋忘尘所经历的苦厄,都是因世人对妖魔的偏见所至,也是因我而至。
待若雨满月后,我会为自己赎罪,为若雨和长屿的百姓祈福,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若雨是你们凌家的孩子,也是我为了救赎自己,为你和凌承做的最后一件事,答应我,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她,就当作弥补失去江雨的缺撼,行吗?”
她语气平缓,好似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季暖脸上,虽是在询问着她的意见,但答案早已了然于心。
季暖愣了片刻,突然情绪失控的甩开她的手,起身质问道:“赎罪?你何罪之有?我和宋忘尘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若雨也好好的,不需要你来祈福。
我早就说过,在我心里,你只是俞漫而已,你今日同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要抛弃若雨吗?
你难道忘了江雨为什么会成为世人痛恨的血魔,不是因为世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恶名,是因为他缺了一个引领他走上正途的人,这个人只能是我和宋忘尘,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若雨也一样,她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只有你才是她最需要的那个人,你要是真想赎罪,就给我好好的将她抚养长大。还有,我不会答应你这么无理的要求,绝不会!”
这一次,无论她怎么忍,也没能将眼中的泪憋回去,俞漫始终沉默的态度更让她觉得荒缪,怒而转身大步离去。
宋忘尘看着满脸泪痕的季暖,既心疼又很无奈,他回眸看了眼俞漫,想着是否要再劝她一下,但该说的小暖都已经说过了,他其实也无话可说,于是便跟上季暖的步伐出了沁香园。
当他二人的背影逐渐在视线里消失后,俞漫才喃喃自语道:“季暖、对不起!我从来就没有变过,还是与千年前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将你给算计了。”
她没告诉季暖的是,江雨血魔这个身份,不全是世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恶名,若非如此,夜灵也不会因怀着他灵力衰竭,变得形同老妪,生命垂危。
江雨的确生来就带着超乎想象的魔性,若雨也有,只是没有她父亲那般显著,俞漫用焰丹封印的除了雷霆之力外,还有她体内隐藏的魔性。
焰丹本就有着江雨一半的火灵之力,倘若有朝一日若雨体内的魔性解封,她必定会成为比血魔更让世人畏惧的存在。
这些,俞漫一直都知道,但她就是这般自私的人,要是若雨此生注定无法平凡,那她便要让若雨成为无人能敌的存在,这样她就不会让他人给欺负了。
不过这都是最坏的打算,只要季暖一直在若雨身边,这一天便永远不会到来。
人之所以成魔,是因其难以抑制自己因七情六欲而生出的魔障,但季暖却因在冥界待了一千年,看尽了人世间的是非善恶,因果循环,有着常人没有的仁善,她的心至纯至净。
若雨只要待在她身边,便能有样学样,受益匪浅!
也正是拿捏准了季暖的心性,俞漫才断定她不会弃下若雨不顾,即便她今日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但她一定不会就此离开长屿。
俞漫紧紧抱着若雨,闭眼将脸颊轻贴在她的额头,柔声道:“女儿、别怪娘亲狠心,你的身边永远不会因为少了我而缺少爱,但你父亲身边,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一语言尽,眼泪便连成了线,止不住的往下滑。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没有记起千年前发生的一切,这样,她便会在江雨自焚时不管不顾的阻止他,即便没能拦下,她也能在有了若雨后,带着女儿坚强的活下去。
但此刻,她已经做不到了,那份久埋于心的罪孽感,就像一把冰冷的刀,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她,也只有死了,才能彻彻底底解脱。
从江雨第一次欺辱她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要活下去,却还是阴差阳错活到了现在,这段时间里,她所有的浓情蜜意平安喜乐,都是天赐神恩赚来的,又怎敢奢求的太多?
她原本打算生下孩子便去寻他,但若雨实在是太可爱了,她舍不得离开女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心了,总想着多陪她一日是一日。
今日对季暖说的,也不全是善意的谎言,若雨满月宴,便是她为自己定下的最后时限。
俞漫将若雨送到奶娘那儿之后,又去了俞远洋的卧房,她跪立在父亲面前,将自己准备在若雨满月宴后,削发为尼之事,以及将若雨交由季暖与宋忘尘扶养之事一并告知了他。
前者为假,后者是真,她只是不想让父亲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也不想季暖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难过,所以才编出了赎罪祈福,削发为尼的谎言。
俞远洋心中苦涩,却也并未出言制止,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漫儿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他都无法阻拦,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若雨是他的心头肉,他自然不舍得,但他更希望若雨平安喜乐,一生无忧,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而是一个失败的反面教材,若雨待在自己身边,只会成为下一个漫儿,所以,他默许了。
父女俩达成共识后,便准备起了若雨的满月宴,俞远洋本想一切从简,毕竟长屿刚刚遭逢大厄不久,但一想到满月宴会是他与漫儿,与小孙女的诀别宴,便决定办得盛大一些,让百门都知道他俞远洋得了一宝贝孙女,也让长屿所有人的心情都舒缓一下。
小若雨满月这日,俞府一改往日的萧肃,四处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喜庆的红。
俞漫着一身红衣锦服,云髻半束,以一双金孔雀开屏步摇进行点缀,配以梅形华盛坠与额前,朱唇轻扬,粉面浮笑,美如画中嫡仙。
她站在怀抱小若雨的父亲身旁,对着所有的来客还礼致谢,大大小小的贺礼堆的满地都是,耳畔欢声笑语不断。
季暖双手握着锦盒,远远的立定在长廊处,目光一直锁定在俞漫笑意盈盈的脸上,一颗心好似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沉重到无法呼吸。
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与宋忘尘都未曾再踏入过俞府半步,她想以此来抗议俞漫的抉
择,甚至想过一走了之,逼着她自己扶养若雨长大,但她狠不了这个心!
俞府今日来了很多人,有长屿的百姓,还有百门中人,场面一直很热闹,很和谐。
程筱柔和唐肆言代表着暮溪前来祝贺,程筱柔一直都是眉眼含笑的在逗弄小若雨,她看起来还胖了一点儿。
唐肆言还是同往日一样,总是能于万千人海中,一眼便找到季暖的方位,他同她调笑,说她年纪轻轻就当奶奶了,还问起了她手中拿的礼物是什么,但季暖情绪不佳,他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随后,初为人妇的汝沁汝沐两姐妹也寻到了季暖,拉着她眼泪婆娑的好一通抱怨,埋怨她那日不该丢下宋忘尘不辞而别,更不该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苦厄,让她们担忧。之后,她二人又与季暖笑意秧然的谈到了月落和秦淮,季暖可以看得出,她们过的很幸福,她也由衷的替她们高兴。
张玉宁也在俞漫大婚之后,被父亲张永贺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他携妻来此,奉上了自己的贺礼,看向俞漫的眼神中有心疼和怜惜,却没有了痴迷,暗藏了十几年的单相思,也因身旁温柔贤淑的美娇妻,逐渐淡却了。
张玉衡并未因失了一臂而颓丧,反倒因此幡然醒悟,与父亲学着炼丹制药悬壶济世。他将自己之前在莫府遇难时,季暖舍生相救一事,以及他因自己残杀同门被季暖知晓,而恩将仇报之事尽数告知了兄长,希望他代自己同季暖说一声抱歉,他没有勇气见她,更无法亲自对她说声抱歉。
张玉宁将这些同季暖讲时,又准备深鞠一躬代幼弟对她说声对不起,但季暖却笑着制止了他行礼,告诉他不必如此,那些事自己早就忘了,也让他回漳州后转告张玉衡,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往事已随风,来日犹可追!
若雨的满月宴好像将所有的一切都带入了正途,带向了美好,但季暖还是不开心,一点也不!
俞漫寻来时,笑问她这些日子去了何处,为何这么久都没来看看若雨,还满目期待的盯着她手中的锦盒,问她给若雨准备了什么礼物。
季暖回以一抹浅笑,她将手中锦盒打开,盒中是一大一小的两只同心结,这是她学了好久才亲手编制而成的,小同心结中还编入了一颗翡翠玉珠,玉珠被宋忘尘加过符印,有镇阴辟邪之用,大的给俞漫,小的给若雨,寓意她们母女同心,平安幸福一生。
她这般言着,又将同心结挂在俞漫腰间,俞漫感激的拥着她,泣不成声!
良久良久,她才将季暖推离,笑着让她将另外一只给若雨挂上。
季暖点头,缓步向簇拥着小若雨的人群走去,她将同心结挂在小若雨身上,又笑着调侃汝沁抱孩子的手势不对,还扬言要亲自示范给她看,从汝沁手中接过若雨的那一瞬,乖巧的小若雨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开始,汝沁汝沐连同唐肆言都在笑她自己都不会抱孩子,还教别人呢,惹得四周的人群嬉笑连连,好不热闹。
但小若雨一直啼哭不止,凄厉的哭声渐渐地将所有人的笑意夺去,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揪心。
季暖摇着她低声轻哄,哄到自己的眼泪如雨滴般落下时,她同众人言,若雨应该是饿了,她要带若雨去找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