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蔽日，只见微光。

乌格兰朵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心中凄然。

金瓦红砖，到处流光溢彩恢宏气派。可乌格兰朵无心观赏，要知道他们可是作为亡国人来拜谒新君，俯首称臣听从圣旨的。这深宫高墙哪有什么美好希冀，分明是肃穆森寒的阎罗殿。

这几日，他们都在驿馆之中候旨觐见。驿馆临街，乌格兰朵悄悄地躲在窗后看街景，感慨这城池之大，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她羡慕晔朝人民的安定富足，感伤国破家亡，恐惧未知的命运，以及对晔朝女帝的敬畏与好奇。

恢宏的崇极殿，皇帝高坐明堂好整以暇。众人踏入大殿，被满目的辉煌与气派所震撼。

礼部已经派人去过驿馆教他们叩拜礼仪，一入殿，就听到旁边的宫人让他们低头，接着就是跪拜。

西疆部族拜见大汗的最高礼仪只是抚胸鞠躬，跪拜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几个人磨磨蹭蹭稀稀拉拉地跪下，惹得宫人们面色青黑嫌厌不已。

“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叩拜敬言也是说得稀稀拉拉，而且他们中除了甘托热扎和女侍，其他人晔朝话并不好。

殿中寂静，犹在空谷。

乌格兰朵听得心跳声鼓动耳膜。从头皮到脚趾，紧绷如弦。

终是听得一声“平身”叫起。几人起身抬头，见得高堂之上竟然是位极其年轻的少女，身材颀长，眉目清丽。众人皆是一脸意料之外的惊讶，不敢相信这就是晔朝的君主。

敬贡的四箱宝物是从克兰沁和乌木蓬皇族收拢的琥珀、玛瑙、水晶、镶嵌宝石的匕首，以及两族特产的药草、香料等，甘托热扎一一为皇帝介绍，可皇帝兴致并不高，冷眼瞧了一下，想必这些东西在晔朝并不稀奇罕见。

乌格兰朵心中冷凉，小心翼翼环视，想要寻找清泓的身影，结果却令她失望。再一抬眼，却发现皇帝正盯着她看，看得乌格兰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皇帝只短短说了几句便命退。乌格兰朵揪着的一颗心冰凉透彻。

“听闻过晔朝皇帝年轻，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甘托热扎低声道了一句。此时他们正在宫人的带领下出宫去。云霓已散，一片暖媚。

“可是她极受子民爱戴。”乌格兰朵听出了甘托热扎语气里的轻视，要他注意言词。

甘托热扎微微一笑，负手而行，那样子就像是在自家花园游赏，兴意盎然。平心而言，甘托热扎身姿挺拔，斯文俊秀，如果换上晔朝服饰的话，也是大家公子的风采。乌格兰朵注意到他们告退之时，皇帝还多看了他两眼，他也不惧，直接皇帝的目光，眼中含笑，不甚暧昧。

“留步！”——

忽然听得身后有宫人叫止。众人止步，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圆脸宫人快步而来，在乌格兰朵面前站定，微一颔首，道：“陛下有召，乌格兰朵小姐请随奴婢来。”

女侍为乌格兰朵翻译完，她才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吗？”

“是。女侍也一起前往。”圆脸宫人说着，小退了两步，做了“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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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格兰朵心中坦然。

跟着宫人走了许久，突然背后人影一闪，女侍发出了一声“呜”的声音，回头一看，见到两名侍卫捂住女侍的嘴巴，正一左一右架着她离开。

“想必乌格兰朵小姐不需要这女侍吧？”宫人冷冷地看着女侍被架走，拐了弯，消失于视线之外。

乌格兰朵微微一笑，对宫人点了一下头，道：“不需要。”用的是标准的晔朝话。

那个女侍是乌格兰朵去到乌木蓬得赐的女奴，是甘托热扎的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不是普通女奴，精通晔朝话已经不得了，竟然还会武功。她假借给清泓送石子，求清泓帮她带话给陛下，要求面圣。可清泓未有半句回应，她心灰意冷希望破灭，却没想到清泓已有转话，皇帝也同意见她一面。

皇帝已经在一处水榭坐候。乌格兰朵一被带到圣驾前，便是大礼伏拜，“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晔朝话说得很好啊。”瑾倪从水岸那边收回目光，“几岁开始学的？”

“谢陛下夸奖。是两年前才学的。”皇帝并无叫起，乌格兰朵依然伏拜着。

两年前正是克兰沁部被攻破，是早有想到未来必有拜谒，所以才学的？ 瑾倪对此无有兴趣，“你求叩见，是为何事？”

说到这，乌格兰朵明显激动了起来，她将身子又低了低，声音却是高了几分，“是为向陛下说明战事真正起因。”

瑾倪不禁冷笑，“难道不是因为你父亲暴戾，屠杀自己的子民，难民逃离自己的故土流窜入我晔朝西疆，你父亲借搜人之由攻打城池行烧杀抢掠之事？”

乌格兰朵想起清泓所说的景元女帝年少时为受灾百姓痛哭一事，脸上不禁热辣滚烫，“我不否认我父亲曾经犯下的暴行。”她说着，抬起头来直视皇帝的眼睛——一旁的御前影卫拔剑出鞘两分，被陛下竖手制止了。“但大战起因的‘邓原逃妾’一事‘逃’入晔朝的却是乌木蓬的女死士。”

闵邦的邓原与蛮族接壤，时有穷困邓原人娶蛮女为妻的事情，越来越多的蛮女涌入晔朝边城，很多人被卖入青楼或大户人家为奴。“邓原逃妾”一事，传闻是克兰沁一皇戚的美妾不堪折磨，在侍卫情人的帮助下逃往邓原，那皇戚带兵直攻邓原城，全团被灭——西疆战事就此打响。

“女死士？”瑾倪心脏漏跳一拍，清泓给她写的信中就提到过曾受“死士团”的奇袭。

乌格兰朵点点头，“是。我的那个女侍也是死士。乌木蓬的大汗以为我不会晔朝话，所以有一次与甘托热扎的谈话被我听到了，他们与我族结盟攻打晔朝，其实是为了让晔朝削弱我族兵力，然后侵占我族。”

这一点很有可能。克兰沁的疆土比乌木蓬大上许多，兵力也雄厚。乌木蓬想侵吞克兰沁唯有借外力。只是算盘打得太响了，晔军长驱直入根本没给乌木蓬反水下手克兰沁的机会。其余三部应是被乌木蓬利诱，临时入团，却见晔军骁勇，即时撤了联盟。

“且晔朝之中，有人一直在向乌木蓬部购买死士。”

死士就如同御前影卫，要培养一个御前影卫花费巨大。死士只被培养成为杀器，所以大部分是不识字的，且他们……都被割舍成为哑巴。晔朝之中需要购买死士的，恐怕只有——

“誉王？”

乌格兰朵猛然一震，眼瞳张大，想不到女帝陛下已经知道，“是。”

四年前，在纪川行宫见誉王时，他花了不少口舌怒斥帝祖派影卫暗杀他父亲。影卫任务失败，恐怕就是遇到多名死士了。当时瑾倪已知他与荆江汤氏早有接触，北疆盛产铁矿，荆江汤氏在明启三年间年年借口减免银税，就是找誉王买兵器去了。瑾倪还真将计就计免了誉王五年的铁贡，后来又分别在源江和泠水各劫了一次他们运兵器的商船。汤氏不好说话，便借着两地郡守之口问朝廷出兵剿匪，瑾倪就令红旗军去活动了活动。

“乌木蓬的死士是谁培养的？你可知道？”瑾倪问。

“一直都是他们皇室自己培养。现任的总长便是甘托热扎。”

这可令瑾倪大感意外。甘托热扎瘦弱清秀，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培养训练死士。“你对朕说这些，是想求些什么？”瑾倪将她的眉眼、鼻梁、细看了一番。

“我想求陛下宽待我的族人。我父亲暴戾不仁，但我克兰沁子民淳朴，向往安居乐业的生活。”乌格兰朵说着，就是三叩头。

瑾倪想起了嘉胤帝祖为她赐封号“安平”，正是希望大晔朝的子民都能安居乐业享太平。这，也正是她所求，亦是每一个心系万民的君主所求。

“起来吧。”瑾倪伸手虚扶，让乌格兰朵起身。

乌格兰朵兴奋异常，知道皇帝是答应自己了，连忙又磕了一头，“谢陛下。”

瑾倪看了看她青肿的额头，忽然想到一事，“你们蛮族是不是盛毒蛊？”

乌格兰朵眉头微蹙，摇摇头，“并非叫‘盛’，只是有一两个堪用的药蛊。其余都是外人乱编唬人的。”

瑾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碰碰运气，“朕见过一毒药发作，其人平时根本查不到任何中毒迹象，毒发时全身如熔炉，滚烫无比，外人稍一碰触便疼痛难忍，且会呕吐鲜血。毒不致命，但每年定时会发作一次。你可知那是否是药蛊？”

乌格兰朵仔细聆听分析，先是蹙眉思索，突然脸色一变，有些尴尬，“请问陛下，中毒之人是否为女子？”

瑾倪惊讶，讷讷地点头，“是。”

“那再问陛下，”乌格兰朵看了一旁的御前影卫一眼，低声问，“那女子那时可是……处子之身？”

瑾倪呼吸一滞，语气都虚了，“应该是吧。” 这毒还跟处子之身非处子之身有关？

“我们西疆部族有一种‘驻颜’的药蛊，极其珍贵，只有皇室才能拥有。大汗或者重要皇戚宠爱某个妻妾，会赐这个药蛊给她，让她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我的父亲曾经赐给一you女这个药蛊……处子之身完璧，毒发时确是如陛下刚才所说的那种情景。”乌格兰朵越说越小声，脸红到脖颈。

瑾倪亦是小声，问：“那可有解药？”

乌格兰朵眉眼低垂，轻轻点了点头，声若蚊蝇道：“生个孩子就解了。”

什……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