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能听见老者急促的喘息。
他似乎是怕极了,又像是害怕事情败露。
宋浮生眼睁睁看着自己上方的这个青年,那双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更加渗人。
让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头野兽盯上。心脏处也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抓住,一颗心紧缩又膨胀,只用一捏就会爆开。
“大侠饶命!”
他像是个平凡的小人物,面对恶徒的刀胆怯卑微,一丝反抗之意都生不起。
被磨平的傲骨,就再也直不起来。
就像是他断掉的那一条腿.......
莫让将寒鸦往他的脖子上又压了压,眼见着对方的脸就跟个调色盘一样,喜怒哀乐不断变化,顿觉有趣。
不过夜深了,他还有事儿要做,也没时间逗他玩儿,于是直截了当道。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宋浮生看着他血红的眼睛,慌忙道:“不知大侠要问关于什么?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莫让见他态度诚恳,将寒鸦移开,平淡道:“集英会。”
三秒钟之内,我要知道集英会的全部信息。
那老者愣了愣。
这时候他已经从惊讶中回神一些,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问道:“白天.......并不见少侠在场……”
他回忆着,因为多年来收集信息练就的过目不忘,他只是想了想白日听他说书的所有人,脑子里就瞬间回忆起千百张脸,就连最角落处坐着的陨星山庄的弟子,他都注意到了。却不曾见过这一张脸。
更何况是如此特色,鲜明俊美的脸。
“别多问。”
脖子旁的锋芒刺的宋浮生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战战兢兢道:“在下对集英会........知道的也并不多。”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莫让油盐不进,红眼睛瞪着他。
宋浮生花白的眉毛皱着,“我同那山庄的张团练有关系,两家也一向交好,他告诉我,集英会在明日开始选拔,时间持续两日,虽然时间紧急,但天下英豪皆可以前来。”
“对武者级别有要求吗?”
宋浮生听他这么说,眼珠子一转,“大侠也想参加集英会吗?”
“你只用说要求就好!”
莫让一脸的冷酷无情,让宋浮生看得一凛,只好说:“集英会自然是要求武徒以上的高手加入。”
莫让点了点头,将寒鸦重新收回刀鞘。
这是一个安全的信号,此人应该不是想杀了自己。宋浮生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也没松多久,就又憋了回去。
那魔头在收回刀鞘的同时,用血红色的眼睛看着他,“你若敢呼救,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宋浮生咽了咽口水。
“风清月白庄向来不喜外人,就算和归元宗相交甚厚,也没有和游侠扯上关系的打算,更别说这次还只是去飞星山,一座空山搜查,更没有招游侠的必要!为何要开集英会?”
莫让也搜寻了很多信息,早就觉得不对,也就一股脑问了出去。
宋浮生眼神无辜:“我一个说书的,哪里知道内情呢?”
“老实点!”
那说书先生顿了顿,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慢吞吞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张团练对我说,这次集英会,就和数十年前讨伐魔教一般,来的人越多越好,也不失为一种提拔江湖才俊的方式。”
“提拔江湖才俊?”
莫让笑的讽刺。
“不过是拉他们去送死,风清月白庄舍不得自己的弟子,就拿他们做饵,自己坐在大后方,坐收渔翁之利!”
宋浮生眨了眨眼:“大侠真是高见,不过啊,我一个说书的,他又哪儿会告诉我这些。”
“是吗.......”
莫让若有所思道:“我看你言语之中,无不是在煽动着江湖人加入集英会,况且风清月白庄自己还没放出消息,你这么干是在突兀,怕不是风清月白庄给了你什么好处吧。”
“不曾......这这这.....我就一介小民,大侠实在是找错人了。”
那老者还想嘴硬。
莫让皱了皱眉,他不是个很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的人,而且使用技能对他本身也会造成伤害。
承受本不该有的,属于他人的痛苦,对他来说就像是上刑。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的话,那我就自己来看。”
看?
怎么看?
宋浮生只看见那魔头叹了口气,声音又低又狠。
再接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铺天盖地的,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冰冷无情,又恍若慈悲。
……
落叶无情时桥西。
风清月白君子剑。
那是宋浮生年少的记忆。
他是老庄主从桥下捡回来的弃婴。自打记事起,就开始识字练笔,打熬筋骨。几乎没有什么挫折的,达到了武徒级别,世人以他为神童......
而他依旧过得不开心,他向往自由,和故事里师长温柔正直的身影。
可是当他梦醒,看见师父催他去做早课的,冷漠无情的眼神,他就明白了,他注定是得不到这些的。
他的师父,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物品,估量价值,再选择这件物品该有的位置。
宋浮生曾经不懂事,纠缠过。
但后来他明白了,自己就是这么个命。
别人羡慕也好,可怜也好,他都要打落牙齿,和着泪,吞下去......
..........
记忆似乎永远停在了那一个寒冷的下午。
因为没能下手杀掉陪伴自己五六年的猫。
他被老庄主关进了柴房,一遍一遍的抄写内功心法。
柴房连个窗户都没有,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格子,是仆役给他送饭的地方。
每当食物从窗口递进来的时候,或是他抄完心法的时候,他就会透过这个小窗,看着外头的景色。
冰冷寂寞的竹林。
毫无人情味儿的风清月白庄。
他要逃出去。
必须要逃出去。
这个地方已经将他逼疯了。
他没有什么时候,像是现在这样清醒——他必须要逃出去!
也是被关进柴房的那一周,他想明白了。
庄主只是缺一个继承人。
而他,天资聪颖.........
维系着他和老庄主表面关系的,只有利益和权势,没有半分亲情。
要不是自己有用,看着自己顽劣的性格,老庄主早就将自己杀了吧。
他这般想到。
心如死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