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仅回到胜境，生活终于被他过得没有了脾气。他每天按时上下班，以前从来没感到够用过的工资现在突然就有了结余，看着每月都在增加的积蓄，感觉青春就是一消费品——他觉得自己不再青春了。

过完年，龙仅存够了首付，他打起买车的主意。表姐家有辆面包车，表姐夫让龙仅开着在城里转悠，以检验他的驾驶水平。龙仅在一花店门口看到了余韵，她剪去了长发，还是那么好看。龙仅有些感慨，默默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给她全部爱情的人。

愚人节的那天龙仅买了新车，车价八万。龙仅签字时才发现是愚人节，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找个先生看一个好日子。不过他想想是愚人节也好，不是说大智若愚嘛，何况“愚人节”还谐音“遇人节”，说不定自己今天买车，就会因车而遇到心上的那个人呢。这样想着，他心里美滋滋的，刚才那五万元车贷带来的困惑一扫而空。“中国人都是阿Q。”这句话不知对不对，但至少龙仅是。

当龙仅把车开回家的时候，家人首先是高兴的，必竟村里买车的还没有几个。他们只是觉得龙仅应该买一个进口的，这样会更有面子一些。龙仅不小心就把自己还贷了五万元款的事说漏了，结果家里一致反对，母亲更是天真地叫龙仅把车开去退了。龙仅恨得只想打自己耳光，并和他们反复申明自己买车是会赚钱的。

龙仅本想退了城里的房回家住的，可是算算每月上下班花的油钱，龙仅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表姐的帮助下龙仅把车租给人家跑乡村拉客，每天从天亮到晚上七点，租金每月1000元。龙仅又在广告店里做了一个“出租车”的小顶灯，每天晚上他七点接过车，就在城里正儿八经地跑起出租来。第一个月运行下来，龙仅竟然从车上收入了四千多元，而他当时的工资才二千元。龙仅把这个喜讯告诉家里时，家里人终于一扫车贷带来的烦恼，一致称赞他有头脑。父亲还高兴得有些飘，拉着他最近新留起的山羊胡子说：“我龙木匠的儿子就不会孬到哪里去。”龙仅觉得身上的担子似乎又重了许多。倒是母亲有些心疼地说：“儿啊，白天上班，晚上还要跑车，苦了你啦。咱少挣点，晚上休息早点。”龙仅感到一阵温暖。

龙玉琳大学毕业了，因为东西太多，自己又有车，龙仅便开车去省城接她。车进入省城时，龙仅莫名地希望自己会在某个街道看到杭笑。龙仅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惩罚自己不该产生的虚幻。

来送龙玉琳的是个男生，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龙玉琳的眼睛也红红的，龙仅看到却不敢说破。

“忘了我，你还会遇到更好的。”龙仅启动车子的时候龙玉琳突然伸出头对那个小男生喊，接着她就又哭了起来。龙仅从倒车镜里看到那个男生一只手擦泪，一只手挥手告别。当时的制度是大学生毕业后只能回自己家乡所在地参加就业考试，所以很多大学里的恋爱就都变成了镜花水月，美丽而不真实。

“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汽车渐离城市，龙玉琳也平息了后问龙仅。

“屁话，你哥大你整整五岁，你经历过的你哥都经历过。”龙仅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还想她吗？”龙玉琳有些好奇。

“不想”龙仅嘴上说着，心里却记起那个叫杭笑的人。

“为什么呢？我哥为什么会这样无情。”龙玉琳有些感慨。

“人生是个过程，每一次分别都像太阳的东升西落，昨天的东西你想抓也抓不住，何不抓住今天，或者想一想明天，这样世界会更美好。”龙仅安慰龙玉琳。

“哥，你说得对。我好过多了。”

七夕节那天晚上，龙仅独自喝了些酒，开着车在城里游荡，寻找着那些挥手打车的顾客，同时也打发自己的寂寞。突然他在客运站附近看到一个女生把行李箱放进了一辆出租车，她看上去很文静，皮肤略有点黑，但黑得恰到好处，眼睛好像有些大，但她戴着眼镜看不太清楚，脸上仿佛永远含着微笑……

“杭笑？”龙仅惊呼了出来。他明明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杭笑，但他还是希望这是他生命中遇到的另一个杭笑。

出租车走了，向城郊离去。“追！”龙仅踩着油门尾随而去。经过两条街后路宽了起来，车也少了许多，前面的车子也加快了速度。

“不在城里停车，会去哪里呢？”龙仅边思考着这个问题，加快速度跟着。

“嘣！”一声巨响。龙仅突然感觉有一个影子从旁边路口插了过来，然后本能地刹车，他只感觉自己的头撞到了什么，然后就什么都认不得了。

再次醒来是五天后的事，龙仅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龙玉琳一人坐在自己身边。

“爸！爸！我哥醒了！”龙玉琳向走廊外跑去。

“啪！啪！”龙仅还没反应过来，黑着脸进来的父亲就给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

“狗日的……我看你咋个收场？”父亲骂着蹲到墙角哭了起来。

看着年近花甲的父亲伤心又无助地哭着，龙仅知道自己一定是闯了家庭无法承受的大祸。

“咋啦？”龙仅想大声问，可发现自己胸口很痛，而且声音也没那么大。

“哥，你撞死人啦！”龙玉琳哭着回答。龙仅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又是两天后的事，田春坐在龙仅的病床边。

“姐，他醒了。”田春喊着跑向走廊。

李青走进来，同样黑着脸，龙仅有些恍惚。

“问他给吃东西。”李青向田春说。

“你给吃东西？”田春不再叫自己哥哥，龙仅有些奇怪。

“有什么嘛？”龙仅突然感觉好饿。

“医生说你只能吃稀饭。”田春说。

“好”龙仅回答。

“那我们去买吧。”说完李青拉着田春走了，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龙仅，这一眼很熟悉，很深，也很可怕。

龙仅在病床上呆着，他想搞清楚这一切，可一想他的头就疼，他只好不去想。

半个小时候龙玉琳来了，提着一盒稀饭。

“小妹，到底咋啦？”龙仅问。

“哥，你撞死的人叫杨飞，就是田春的姐夫。”龙玉琳生怕龙仅再次昏去，忙着安慰说：“哥，你也莫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接着龙玉琳就向龙仅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原来龙仅撞到杨飞后车子又钻到路边停着的大车下面，龙仅头部严重受伤。杨飞送到医院后就死了，李青赶到后不要赔偿，只要肇事者偿命。父亲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一方面多方托人向李青说情，另一方面到处找关系要领导不要开除龙仅的公职。现在单位上倒是表态了，只要法院不判，单位可以等龙仅康复后视情况安排他的工作。交警也表示如果他们能达成私了协议，他们也可以网开一面。经过多人说情，李青和她的家人最后答应私了，但要的赔偿金是五十万。龙仅的父母在几日劳心劳力后没扛住这个打击，都住进了医院。现在刘飞的尸体还在医院冰着没处理，李青和田春轮班来照看他这个肇事者，等他给一个说法。

龙仅听着流出眼泪来，他无力的心自责着，疼痛着。他决定今后无论自己受多大的苦，再也不去连累自己的家人。

“玉琳，你去告诉爸妈，说我醒了，一切事都会处理好，不要他们再操心了。”

龙玉琳听到龙仅的话，本来有些憔悴的脸仿佛突然生了光泽。自从父母昨天也住进医院后，虽然有个堂哥很热心地帮忙，可她还是感觉仿佛天塌了要她一人顶着一样无助。现在自己的亲哥醒了，又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就像被困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线光亮，虽然不是全部的光明，但至少光明是有希望的。

“好的，他们就住在二楼，我这就去说。”

两天后，龙仅移入普通病房，来了许多亲戚朋友，他们都说龙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说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但至于如何好法，谁也没有说。李青和田春一直没来，龙仅心里惶恐无比。第三天，龙玉琳告诉龙仅杨飞的尸体被领走了，说李青叫他不要多想，好好养伤。

又过了三天，姐妹俩来了，李青背着熟睡的儿子。

“我妈葬了杨飞后就病了，娃儿她领不了，只好背来啦。”李青说了这句话后不再言语，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空气都有些凝固。

“哥，爸妈身体还很虚，我回去看一下他们。”龙仅的父母在龙仅搬入普通病房那天就出了院，龙玉琳这么说，龙仅知道她是怕面对李青和田春，要回家去搬救兵。

“你回去看一下他们可以，但不要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我会处理的。”龙仅觉得龙玉琳的想法很幼稚，所以直接出言制止。

空气进一步凝固，龙仅听得到田春削苹果的声音。

“娃他爸的尸体我也埋了，现在你也醒了，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事？”李青紧绷着脸，龙仅看到她的脸仿佛有些红。

“你们相信命运吗？”龙仅通过这几天的恢复，说话与常人已没有太多区别。

“我相信，我命苦得很……”李青说着流下泪来。

“我命也苦，所以我们是同命相怜的人。我知道你上有老下有小，我做错的事我一定负责。只是你要的50万我拿不出来，我一个月的工资2000，要二十五年才够……”龙仅说完看着田春，田春脸变得很红很红。

“那你要咋个解决？”李青声音突然变低了些，脸也变得和田春样通红。

“你们想咋个解决？”龙仅知道她们心里是有一个方案的，只是不太具体。

“莫说我，我是有男朋友的啦！”田春还是太年轻。

“田春妹子，那祝福你啰。”龙仅说着接过她递过来的苹果。

“你要咋解决？”李青这次声音更小，小得龙仅都有些没听清。

“我想把我下半辈子所有收入都给你，但你得养活我和我的父母。”

李青没再说话，田春一脸喜悦。这时龙玉琳奇迹般地在门口出现了，一脸笑容。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田春打开电视，电视里在唱那首关于爱情的歌：“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生活有时就像一个笑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