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
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
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
唯馀石桥在,犹自凌丹虹。”
陈云径渐渐成瘾,每日睁眼便寻刘子冀,一弈便至月升。
他本聪颖,过目不忘,每一局都能得出新的感悟,又得《天地势》助力,可谓是初学者的兴趣犹在,老将的手段也纯熟,本来对棋道一窍不通的小子,飞速成长为一个难缠的棋手。刘子冀对此表现出十足的惊叹,对弈之余,每每捋须而叹,假以时日只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天的到来比刘子冀想象的还要快,三五日后晚间,二人照旧对弈。其时晚风徜徉,月分云天,刘子冀正下的安然,忽觉一阵心血来潮,亦不知何故,仓促间一子不慎,直至满盘皆输。
“我…这是赢了?”
陈云径抓耳挠腮,面上全无胜利者的傲然,反倒萌生一丝局促。
刘子冀拂袖起身,笑道:“是赢了,别不信。”
陈云径反复查看局势,溯本回原,指着刘子冀仓促落定的子问道:“老爷子,你这一手分明是在让我。”
刘子冀哑然失笑:“对弈便似对敌,心存忍让只会落败。老头我才不屑的假惺惺,什么让不让的,没有的事。”
“可这一子…”
陈云径仍旧纠结,刘子冀索性拂乱棋局,叫他无从考证。
“老爷子,输不起啊你这是。”
老头嘿嘿一笑:“没错,我就是输不起…你咬我啊。”
陈云径撇撇嘴:“老骨头一把,索然无味,咬就不必了,但我可以乘胜追击啊,来,再来。”
老头凝望夜色,回味起方才那一抹不安,摇了摇头:“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我还有事,明日赶早。”
陈云径无奈,收拾棋盘道:“好吧,那今天早点歇息。”
言罢他收拾棋盘,怅然离去,显然没过足瘾。老头目送他走远,这才自言道:“非是我输不起,只是方才那感觉…”
话未讲完,老头兀自催开洛神步法,直朝禁制而去。与此同时,另一道黑影也向禁制飘然而来。二者在半空相遇,略一停顿。
“师父。”
“晚棠,你也察觉到了?”
“嗯。”
黑影正是杜晚棠。方才她正静坐凝练,忽觉心血翻涌,心知有异,故此赶往禁制查看。师徒二人不多言语,并列而行,须臾已到禁制前。
“呜——”
鬼哭声由外而来,凄厉难以名状,师徒同时面色一变。
“怎么回事,瑶城中的怨灵被惊扰了?”
杜晚棠一番揣测,望向刘子冀,后者微微点头。
“我将花月山庄禁制设在瑶城,为的便是压住一城怨灵,以防其为患周边城镇。按理说,禁制不坏,怨灵不至这般暴躁。眼下形状,只有一种可能…”
刘子冀欲言又止,杜晚棠帮他说出没说完的话。
“有人在设法唤醒怨灵?”
刘子冀眼望禁制,双目微暝道:“多说无益,出去看看。”
言罢他将手隔空一挥,禁制法阵便发出灼灼光华,将方圆十数丈照了个通透。二人身形骤起,穿过法阵,伫立苍茫夜空,直视脚下阴风肆虐的瑶城。
“这…”
杜晚棠一眼看罢,不由惊诧。但见夜色之中,一城鬼影重重,磷火四起,哭嚎声此起彼伏,怨气直透重云。
“怨灵果真被惊动了。”刘子冀言罢叹一声,又道,“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好端端的惊扰逝者,以为镇压一城怨灵是门轻松俏皮活儿吗?上次设立法阵可费了我不少气力…”
话未说完,杜晚棠忽然提醒道:“师父,看那边!”
刘子冀顺她所指望去,但见城廓边沿,一道身形显得尤为突兀。其他怨魂都是影影绰绰,若凝若散,独独这道身形傲立良久,不曾动弹分毫。
“装神弄鬼,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刘子冀将身一斜,如飞鹰般直扑而去。那道身形察觉到亦不躲闪,仍是稳稳站定,似是不以为然。
“疾!”
二人转眼咫尺,刘子冀电光火石间使出点丹青妙手,万钧风雷之势尽附指端,眼看要将对方贯穿。
那道身形似也不是等闲之辈,点丹青快到面门之时,他忽的双手画圆,凭空凝出一道淡青气盾横于身前。刘子冀劲道满满的一击,竟被这气盾硬生生挡下来。非但如此,刘子冀手指方一触及气盾,当即有一丝森冷气息回传而来,筋脉为之攀附,隐隐有闭塞之意。
“好厉害的阴气!”
刘子冀处变不惊,急收手阻止阴气蔓延,以洛神步法游移四下催开“风月十六式”,拳风掌影直往对方面门招呼。令人惊讶的是:对方从头到尾似都没有挪过半步,却每每以毫厘之差从匪夷所思的角度躲过刘子冀的招式,闪转腾挪的功夫也算到了极致。
杜晚棠在旁看的目瞪口呆,暗道:“这般身手,哪里还像活人,只怕他本身也是个怨灵恶鬼。”想罢她奋勇而上,与刘子冀一同对付起这位不速之客来。
师徒联手攻势非同一般,对方饶是怨灵恶鬼,也不得不退避一番。漫天劲风之下,那道身影一退再退,最终在护城河畔站定。
“花月山庄就是这么欢迎客人的?”
不速之客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有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城中群鬼闻声,纷纷呼啸回应,一时间鬼哭震天,磷光闪烁。
刘子冀眼见此状,心中已略略有了见教,当下停手站定,厉声道:“阁下,似乎算不得客人吧?”
“哈哈哈,刘子冀,你身为一庄之主,怎的这般没度量?”
那人一面笑一面摘下兜帽,原是位高瘦的中年男子,面若冠玉,眼蕴血芒,面相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你才知道?”刘子冀捋须一笑,“度量,是留给同道中人的。你隐曜魔宗与我花月山庄本就势不两立,又何须多余的度量?老夫所言可有道理,鬼王?”
原来,来者正是当日在雷隐洞与七杀星交手的鬼王槐烈!
杜晚棠闻得“鬼王”二字,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十八年前正邪交锋之时,她曾反复闻及这个令人惧怕的名号——多少正道中人惨死他手还不算,死后还要为他拘魂锁魄,难入轮回,最终沦为傀儡恶鬼残害同门。
当时杜晚棠愤恨难平,大有除去此魔头之意,奈何始终无缘正面一战。不想十数年前的心愿,今日竟得机缘了却,只是这鬼王的实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强的多。
“难得刘庄主尚记得鄙人名号,着实令人欣慰。”
槐烈言罢一笑,露出一口野兽般的尖牙来。
“这一位小姑娘,应该就是令徒‘玉笛仙子’吧,嗯,长的挺水灵的。要是化作厉鬼,凭相貌便可夺魄勾魂…”
“放肆!”
杜晚棠怒喝一声,纵身扑来。
槐烈看似纹丝未动,身形一阵飘忽闪烁,已将这一击让在身后。刘子冀见状不由愕然,他凝神相向,竟未看清槐烈的身手!
“小丫头,凭你当前的修为,怕不是我的对手,练练再来吧。”
槐烈哂笑一阵,丢下身后杜晚棠,一步步朝刘子冀走去。
“刘庄主,你既不以我为客,我也不客气了。今日造访花月山庄,为的是寻一人下落,听说他便藏身在你山庄之内。”
刘子冀闻言更是惊诧,他全然想不出哪位庄客会与这隐曜宗魔头有瓜葛,当下问道:“你所说的是何人?”
槐烈正欲答话,忽闻脑后一阵风起云涌,破空声直掠而来。他头也不回,身形再一闪烁,一道巨大风刃便从亦真亦幻的身躯中洞穿而过,直飞城墙之上,破开一道柱子粗细的窟窿来。
“晚棠的功力又精进了!”
刘子冀看着墙上破洞自思道,这“风摧”之术一旦使出,很容易便能看出施术者的修为——只消看造成的破坏便可。
槐烈和刘子冀一样看着墙上的破洞,脸色不大好看,他将拳头一攥,四下阴风便抽搐般一阵迅疾涌动,转听他一字一句道:“你既不听劝,我就陪你玩玩!”
言罢他猛然转身,手掌凭空一抓一握,登时有万千怨灵从虚无中蹿出,于夜空中凝出一道巨大鬼爪,朝杜晚棠当头抓下,势要将其握为齑粉。其时磷光摇曳,鬼哭震天,看似平淡无奇一招,其间威势竟令杜晚棠隐隐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