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不认为以刘管家谨小慎微的怕事性格,能为阎木昔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听他左一句“服软”右一句“认栽”,抱的是息事宁人的想法,起的却是火上浇油的作用。
第二天,青水带着饭菜,独自进了府衙大牢。
阎木昔料到人来,却没料到来的只有青水一个人,略为一愣,冷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师父送饭菜!”青水平静道。
“怎么,怕我饿死在大牢里吗?饿死也无妨,我便豁出这条老命,跟姓郑的斗到底!”
青水面色如常,淡淡地道:“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斗,活着才能斗到底!师父若真的饿死了,郑大人可不负责任!”
阎木昔好不吃惊,如此耳目一新的劝告,却从他最木讷最老实的弟子口中说出来,如何不叫他惊上加惊,心中戾气尽消。
青水已将两荤一素和两个馒头摆出来,阎木昔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弟子,问道:“你独自前来,有什么话想说?”
青水道:“我想劝师父回府!”
阎木昔怒道:“回府?你也像刘进一样,劝我服软,咽了这个哑巴亏?”
青水摇了摇头:“回府不是服软,而是省力气!就像弟子刚才说的,师父就算在牢里饿死了,也不关郑大人的事,他已经开了牢门放师父出去,是师父自己不出去的!”
阎木昔冷道:“我当然不会死在牢里,我就在这住着,让整个晋原府的人看看,他郑关清是个什么货色!”
青水苦笑道:“师父,从郑大人打算为儿子洗脱杀人罪名的那天起,他的名声就注定要臭遍晋原府了!郑大人还是这么做了,可见相比于儿子的性命,名声对他来说虽不能说不重要,至少也是可以牺牲的。如今他的名声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再烂一点,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阎木昔完完全全震住了,一则因为自己当局者迷,完全没有看到当前情势已经完全被郑关清掌控,二则旁观者清的,竟是一直默默无闻不被自己重视的陈青水。
好半天,阎木昔才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这次换青水发愣了,支支吾吾道:“我……我……”
阎木昔冷笑起来:“你是金刀大侠的外孙,前段时间,金刀门被我逼到闭门拒战,脸丢遍了整个江湖。若说讲和宴之后你们就真的释怀了,你们不信,我也不会信!”
青水无言以对。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阎木昔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青水实在为难,耸耸肩道:“信不信,随师父吧!”
阎木昔瞪着青水,好半天没有说话。
青水想了想,道:“若真要说有什么目的,就当还师父人情吧!”
阎木昔皱起眉头来:“人情?你我之间,哪来的人情?”
青水认真道:“毕竟师父传了我武功,我在阎府当了好几个月的弟子,不管这份师徒缘分因何而起,总归喊了您一声师父。也不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是我长这么大,亲人没几个,对我好的也不多。所以,旁人待我好一分,我总想还一分,不求能得别人长久的真心相待,只希望自己问心无愧吧!”
一番话,说得阎木昔久久无言。
青水也是好奇,自己压在心里的话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母亲、舅舅,年纪相仿真心待他的表哥表妹,都不曾说过一句。如今对着这个挂名师父,却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干净净,细究起来,却好似发泄一般。
阎木昔定定地看了青水许久。
他是经历过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之人,从最阴诡狡诈的京城官场中来,上过当、吃过亏,被人利用过,被人欺骗过,早已有了看透人心的本事。
若以他最恶毒的猜想,青水的盘算再简单明了不过——阎俦已死,其他弟子也已经和阎府划清界限,若青水这时表现出一副诚孝模样,博得他的感动和信任,那么阎府少主人的名位和他积攒了大半生的家资,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吗?
阎木昔几乎已经认定,这一定是青水突然示好的真正目的,只是他看遍世间险恶,眼睛毒辣、心肠冷硬,对着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赤诚与纯净。
许多年了,阎木昔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叫他不知该相信自己的经验,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好半天,他才认命一般轻叹了一口气,将一个馒头推到青水面前。青水接过来,师徒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吃尽了这一顿不算丰盛但还算可口的午饭。
饭后,阎木昔带着青水,头也不回地出了牢房。
回到阎府,管家刘进正准备去大牢送饭,见老爷回来很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去嘱咐下人烧水,伺候老爷洗去一身晦气。
沐浴后,阎木昔召青水去房间,却将一同进来的刘进指了出去。
阎木昔开门见山道:“青水,为师跟你说句实话,我同郑关清的梁子,这一回算是结下了。这口恶气,我非出不可!”
“我明白!”青水点了点头。
“你既能看出,眼前局面已被郑关清全盘掌握,那有没有什么主意,能扭转整个局势?”
青水皱了皱眉,很是不可思议师父为什么对他问出这种话来,却还是认真思索,道:“郑大人毁了物证,控制了人证,摆明就是要把这桩命案弄成冤案,且豁出面子不介意百姓骂名。师父想用舆论压力迫使郑大人低头,想必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除非能找到一个能盖过郑关清的人来主持公道,或许还能还原事情真相,为阎师兄讨个公道!”
阎木昔点了点头,认可青水的说法。
青水道:“常听人说,师父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为何不……”
话未说完,阎木昔已黑了脸,摇了摇头。
青水不解,却也没有多想,毕竟牵涉太子这样的大人物,里头的门道自己不懂也正常,道:“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是真的没法子了!”
阎木昔却在这时冷笑了起来:“大人物嘛,天水城还真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