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霜降。
日色渐明,瓦片上却没有如约而至的白霜,临近正午时分洒向天水城的,是阎木昔被缉拿下狱的消息。
这几日,青水都没有再去阎府,阎木昔日日忙着鸣冤鼓,想必是心情不佳,他怕凑得太近被当成了出气筒。虽然没去阎府,青水倒也不担心师父会在这场对垒中吃什么亏,毕竟他有官职在身,又有太子恩人的名衔,想来郑关清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青水万万没想到,府尹大人竟一怒之下,把师父押进了大狱。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座天水城都沸腾了。
金刀门沉寂了好些日子,这一次却因为阎木昔起了争执。白羽刀因为之前的拜师风波至今仍耿耿于怀,虽然经讲和宴后,双方已经握手言和,但仍不能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听到此事,羽刀头一个跳起来拍手叫好,恨不得立即给郑府尹送一面“为民除害”的锦旗。师弟们都和他一个态度,众人欢呼雀跃,却在午饭时遭到了师父白慕华的责骂,训斥他们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更不应该有落井下石之态。
到此时,也还谈不上争执,而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到了让青水离开阎府的时候。
白羽刀的态度是,当时让青水拜入阎木昔门下,只是讲和宴上顺水推舟的无奈之举。青水不止是金刀门的徒弟,身上更带着爷爷白文礼的血脉,怎能一直当别人家的弟子?
既然青水早晚都要离开阎府,眼下便是天赐良机,不需任何程序,也不需告知任何人,只需往后不再登阎府的门,此事便算了结。经过这次的事,即便阎木昔出了大狱,声势也必定远不如前,谅他也不敢再拿金刀门怎么样!
白慕华虽然认可让青水离开阎府的打算,却不认为眼下是合适的时机,更不认为从此互不来往,是与阎木昔脱离师徒关系的最佳选择。
按他的打算,今后还要继续与阎府加深往来,让阎木昔多传青水武艺,到他有所突破后双方再商量退出师门的事宜,既显示出阎教头的功德,也不打金刀门的脸面,最是合适。
白羽刀天生的倔脾气,纵是他老子,一时不服了也是横着脖子顶撞,当下便不耐烦道:“爹这话简直大错特错。以阎木昔这厮锱铢必较的小心眼脾气,想让他忘记之前的事,还和咱们金刀门坐下来有商有量?根本不可能!爹你要真这么盘算的话,我劝您还不如盼着他早点死呢!”
白慕华怒斥道:“你这叫什么话!阎教头好歹也是天水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初与我金刀门有龃龉,本身就是你挑衅在先,怎怨得人家不给你台阶下!若要青水退出师门,不管论情论理还是论江湖规矩,必得经过阎教头准可,怎可似你这般擅自做主。你这不是退出师门,是当着整个江湖的面打阎教头的脸,也是叫我金刀门背上一个不重师道、妄自尊大的骂名!”
白羽刀自是不服,父子俩当着众人的面,立时吵了个不可开交。赵红眉又是揪心又是害怕,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众弟子更是恨不能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最后还是青水发声道:“我在阎府这些日子,阎教头从未为难过我,还亲自指点过我武功,于‘师父’二字,他还是十分称职到位的。抛开江湖道义不谈,师父现在蒙难,叫我置之不理、落井下石,我也万万办不到!”
听了他的话,白慕华很是欣慰,羽刀虽然不忿也无可奈何,还要被父亲和表弟逼着去找韩之放,通过他打探阎木昔在狱中的消息,并送一些吃食衣物进去。
一天后,阎木昔便被放了出来,或者说,是被请出来的。
郑关清一怒之下扣押了阎木昔,虽然经过了充足的心理建设,也不惧阎教头秋后算账或者是到哪里去告状,但却没有让他在牢中长住的打算。
抓他,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我郑关清并不怕你。同时也阻止他继续在公堂上信口开河,防止这起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命案,继续在整个晋原府闹得沸沸扬扬。
人抓了,目的便达到了,当天中午便释放出狱,郑府尹的盘算是明天若还来击鼓便接着抓。可没想到,阎教头赖在牢里不走了。
这可难倒了郑关清,连忙招来王城询问对策。
王城笑道:“大人不必担心!人,您已经放了,反正牢门开着,走不走是他的事。往后不管事情如何发展,他若要拿此事来为难大人,大人没有半点理亏的地方——抓他,是因他扰乱公堂,放他,是敬他为官一任。他愿意在牢里住就让他住着,没吃没喝,看他能待多久!”
郑关清细想想确实是这个理,放了心,却也安排人去阎府报信。可怜一个偌大的阎府,除了一个管家、一个弟子和几个下人,连个鬼影都不剩。
当初那些殷勤献礼,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先生的官商富贵们,如今早在这场府尹与教头的争斗中,用敬而远之、划清界限作出了明确的选择。
这倒不难理解,毕竟阎教头的声名再高、人脉再广,大家也是在晋原府地界上讨饭吃的,和阎教头搞好关系,只是锦上添花,可得罪了府尹大人,那就是釜底抽薪、大难临头了。
于是乎,进得牢狱来的,只有刘进和青水。
阎木昔对青水的到来表现出了十足的诧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管家刘进又急又慌道:“老爷啊,您这是做什么,赶快回府吧!”
阎木昔冷道:“你们来干什么?赶紧走!”
刘进道:“哎哟,老爷,您这是怄的哪门子气?这是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了,您怄气也看跟谁,那是府尹大人,是晋原府头一位有权有势的人物,哪是咱能惹得起的?趁现在没出大乱子,赶紧服个软,随小的回府去吧!”
一番话完,阎木昔已是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刘进脸上。
青水站在刘进身后,心情很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