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白羽刀失眠了。

在外闯祸，被白慕华打得下不来床，他照样呼呼大睡；因金刀门拒绝阎木昔的挑战而背上种种骂名，他绝食了三天，也没有失眠；甚至于朱凝亲口拒绝他的衷肠，多年暗恋寿终正寝，也没有影响到他睡觉。

直到今天，他终于破天荒的，彻夜无眠。

整整一夜，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登云楼瞧见的，郑轶夫与朱凝在一起时的身影。先是不忿地想，小师妹怎么会瞧得上这种人，就因为他爹是官老爷？后来又想，人家一个官家公子，一个富家女儿，家世、样貌无一不是天作之合，怎么就不配了？再后来又想，家世再匹配，也不见得就一定生活幸福，万一小师妹不喜欢他呢？

直到最后，他才绝望地发现，朱凝是否喜欢郑轶夫尚存疑问，不喜欢他，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所以，郑轶夫是不是府尹之子，在朱凝心里什么位置，有没有机会成为朱府的乘龙快婿，这些都无关紧要。而他，即使被朱凝明确拒绝但仍在心中尚存的一丝幻想，在这一刻也终于彻底魂飞魄散，郑轶夫的出现如衙门里的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宣告他彻底出局。

这一夜，在白府的另一个房间，灯火也一直燃到后半夜。

赵红眉瞧众弟子态度反常，便知里头有猫腻，从羽蝶那儿稍稍探问了几句，就将事情弄了个一清二楚，又在白慕华面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白慕华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冷道：“朱凝的事，自有人家父母做主，你操什么闲心？”

赵红眉急道：“我算谁啊，顶多是个过气的师母罢了，哪有本事操朱家女儿的心。我啊，是为咱们儿子发愁，他对阿凝的心思，你又不是不……”

话未说完，白慕华便一眼瞪了过来，复而又叹气道：“如今这世道，武家生存艰难，金刀门前段时间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这小子就是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你捅个娄子，我思来想去，还是让他快些成亲，收收心，或许就好了！”

赵红眉为难道：“我何尝不想他成亲，可他对阿凝那丫头……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他不愿意，谁也说不动他！”

白慕华一拍桌子，喝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要我说，也别折腾，直接和顾家定亲就是了，横竖两家也算匹配，况且那顾家姑娘不是对你儿子有意吗？”

赵红眉撇了撇嘴，心道：“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

然而瞧着丈夫在气头上，也不肯在这时候点火浇油，要不然以他的脾气，或许明天就派人上顾家去提亲，到时候，白羽刀可真就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想到此，赵红眉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和儿子好好说说，无论如何也要和顾家姑娘见上一面，若是实在不合眼缘，也可再寻别家姑娘。虽说不确保一定能找到中意的，但多见几个，有个比较，总不至于婚后太不如意。

第二天吃罢早饭，赵红眉去了儿子房间，本来准备了一大段说辞，不想才说了主题还未开始论证，羽刀就表示了同意。

赵红眉好不惊讶，不可思议道：“你……同意了？”

羽刀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赵红眉道：“奇了怪了，你之前不是抗拒得很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白羽刀不耐烦道：“不同意你有意见，怎么同意了你还这么多话，再多说一句，我不去了！”

赵红眉连连摆手，慌道：“不说了不说了，你答应了就行，娘这就去安排！”

说着，忙慌慌从房间撤退，前脚才出门，后脚房门就“砰”的一关。

赵红眉好不来气，又不敢发作，回到自己房里才恨恨地骂了一句：“真是冤家，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八月，重要的日子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中秋。

赵红眉盘算得很好，突然安排两个年轻男女见面未免显得突兀，不如趁着中秋佳节，两家人坐在一起拉拉家常，稀里糊涂就把面见了，这样既不显得过分正式，也不会因为一方不满意而闹得尴尬收场。

女方显然也满意她的盘算，算是敲定了此事。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一大早，赵红眉就带着羽刀、羽蝶两人回了娘家，跟家里人说吃了午饭就回来。羽刀一向不喜欢这种走亲戚的活动，原先外祖母还在世时，还算是为了博老人家开心，如今却不大有这个闲心。

只是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几日来，练气只是仍是没有半点长进，这一趟出门就全当是散心了。

舅舅赵练家与白家相隔不远，走路约摸只要小半个时辰，然而住房条件和街市面貌已明显不同。赵练既能在金刀门当了半辈子教员，可想家境也不会太好，原先一直只是刚刚能果腹而已。这些年在白慕华和赵红眉的帮衬下，家里生活才越来越好，原有些破败的祖屋经过修缮，如今倒也是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在一片平民之家中显得颇为张扬。

赵家的间壁，住着几十年的老邻居刘裁缝一家。

刘家和赵家一样，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时间让两家人成为了挚友亲朋，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总要热心地上门慰问，两家的女人处得极好。刘家的媳妇儿方氏是天水城外六道沟镇的人，闺中时生得好相貌，才能嫁作城中妇，镇上人们纷纷夸作“高嫁”。

然而要说嫁得高，方氏却比不上亲姐姐。姐姐虽未进城，嫁得却比她要好得多，夫君是鲁班居的少掌柜顾保笙。

说起鲁班居的名号，天水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如雷贯耳。这个开在偏远小镇的木匠铺子，因善于打造各色精巧的家具而闻名天水城，技艺世代家传，一向受到城中显贵的喜爱。

到了顾保笙父亲这一代，鲁班居曾倾尽满门之力，耗时半年打造了一套十六扇的紫檀雕花嵌螺钿万马奔腾围屏，由时任晋原府府尹进献给先帝显德。显德帝见后大为惊叹，连赞了三声“绝妙”，围屏至今仍珍藏于皇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