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玉宗已经很久没有结账付款了。欧阳雪考虑到生意上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过去虽然有很久没有结账的情况,但最后都结清了的,所以前面的账没有结清,后面继续定票,不知不觉欠账都过了四万。
严岩却觉得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一样。一是以前并没有欠过这么多钱,款越多风险越大。二是在欧阳雪打电话催款的时候,对方在电话里已经表现出了不耐烦,强词夺理的情绪。
严岩又告诉欧阳雪自己的直觉,依旧被欧阳雪反驳。她觉得严岩对人缺乏信任感,对事物的看法过于严格,再者对严岩管得过宽的行为非常反感,自己不愿意成天被人提醒,被管理。
奈何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承认严岩是有先见之明的。矛盾点就在这里,大多时候人类的条件反射或者说潜意识是,对自己以往行为习惯相悖的时候,人们往往是表现出行为反抗的。
所以欧阳雪理解不了严岩对工作人事关系上的刻板冷漠态度,严岩也多年想不通欧阳雪工作上眼见的失误和错误判断而情绪上的无理坚持。
又是经过和严岩吵架生气,加上欧阳父亲语重心长的劝说后,欧阳雪才答应不继续给巩玉宗出票,她觉得并不是自己没有风险意识,是觉得严岩长久以来老阻止她做事情,对严岩不服,做出的实际抗议,只是这种抗议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经过数次催收,巩玉宗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差,露出了真容,反过来责备欧阳雪不会做生意,小气,那么一点钱也天天要。
老赖的嘴脸已明显写在了巩玉宗的脸上。如果换作上学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不平,严岩早就召集朋友几个过去闹事打架。可惜自己都二十八九岁的人,早知道打架这样的事是成本最高的,不仅解决不了事情,万一到时候老赖往地上一躺,有理的事也变得没理。左思右想,还是只能采取死缠烂打的方式。
幸好严岩有习惯留下一些证据,有理有据,又找来自家一个姑父协助这个事情。姑父是律师,看了一下资料,觉得证据虽然不完全齐备,但是逻辑上完全说得通,和严岩签好代理合同,正儿八经的成了追债人士。
姑父告诉严岩,光有这些还不够,还得要有人气。人气是什么,就是要钱的时候要多带几个人去,你这边人少,如果对方人多,你去了也没用,很有可能被对方羞辱一番。在这方面,严岩自然是心知肚明。这去的人,不能全是光头墨镜金项链唬人,还能有老人弱者,这样才能起到正面效果,让旁人知道老赖的可恶。总之,虽然事情看起来不复杂,但是细节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天,姑父叫了自家两个长相不善的亲戚,严岩和严父一行坐着车来到巩玉宗的公司大门口下车,准备进入公司。
公司保安见几人来者不善,连忙拦住问:“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严岩说:“找你们巩玉宗巩总。”
“有预约没有?”
“预约什么,来要钱的。”
“要什么钱,没经允许不能进去!”
“什么允许不允许?这成了你们家私人地了?你们老总耍赖,要钱天经地义。”边说边要往里面闯。
这时又过来一个保安,大声喊:“你们要干什么,要硬闯是吧?”
“严岩说,硬闯怎么样?你们公司开门营业,公共地方,哪条法律规定成了禁地还不能进去了?不进去也可以,把你们巩玉宗叫出来。要打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这有老有小的,也不怕打不赢你们,让你们打,反正也不想活了,我不信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严岩眼看只有两个保安,说话越发硬气,况且保安不敢真正动手。
果然保安只能拿起对讲机反应情况,先稳住局面让严岩他们等待,偷偷叫另一个保安报警,说有人闹事。
不一会儿,警察赶来,见双方并没有发生肢体冲突,先分开两边的人,再来了解情况。
严岩姑父拿出准备好的资料,说明来意,并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要钱,哪知道被保安拦在门口连门都进不了。
严岩也趁机说:“门都进不了,这不明摆着耍赖。几万块钱,我们这上有老,下有小,相当于一年的收入,不能就这么被赖咯!”
警察看了资料,问保安:“你们公司的负责人在公司没有?”
保安一脸无可奈何的说:“不是不让他们进去,是老总今天确实不在,他们来之前也没打招呼。”
姑父说:“不在总不能一直躲,我们天天来候,这不就是借口耍赖吗?你们给老总打电话,不来人我们就不走。”
保安说不过去,只能给经理打电话,经理又给巩玉宗打电话。不一会儿,严岩接到了巩玉宗的电话。
电话那头说:“小严啊,怎么搞成这样啦,警察都来了,不就几万块钱嘛。让你们家欧总接电话啦。”
严岩说:“巩总,你不知道啊,我这个店是我们家长辈们投钱搞的,就跟股东一样。这几天看我们的账面看到你这儿有好几个月没结账了,我啊,确实解释不过去了。我家媳妇儿找你结账要了几个月了,她是拿你没办法,但是长辈们逼着我来要钱,没有办法,你还是把钱给我们付了吧。”
“这么一点钱,何必这样呢?真是的,我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
“对啊,就是这么一点钱,对你也没啥关系,何必长期拖着,这么点钱你还是兑现了吧,巩总,你都看不起的。”严岩的话里明显带着讽刺,心想这么一点钱,你倒是给呗。
“唉呀,好,一会儿我过来,当面来讲。”
警察见事情初步控制,对严岩说:“等会人来了你们好好协商,不要闹不能打架斗殴。知道不?”然后转过头对保安说:“知道不?什么事情往好处说。”
两边都答应,保安才让严岩一行登记进门。
等了好一会儿,巩玉宗来了,刚好中午,见几个人在公司等着不好看,只能请几人出去吃饭,姑父小声给严岩说,让你吃就吃,让你喝就喝,但是千万记住,你的目的是来要钱的。
一坐下,巩玉宗就抱怨:“唉,小严啦,这个事情哪有必要把警察什么的额都招来啊。钱不是不给你,你怕什么?”
“没办法,这些钱不给我们周转很困难,你以后也好再订票是不是?”
“没必要啦,警察来了也不好管,我们又不是不给,最多算个经济小纠纷。局里的领导都跟我很熟的,我给他打个电话他就会来吃饭。对啦,你们认识吗?我把他也叫过来。”
姑父马上接道:“我们还是比较熟的,是不是姓那个啥?姓李的……”
“姓杨。”巩玉宗插话道。
“啊,对,姓杨,以前是我学生,最近才升上去的。我们熟得很。”姑父说。
“那就好,我打电话一起来吃饭啦。”说完巩玉宗那起电话拨通,也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只听见巩玉宗在这边拿起电话说。
“领导啊?哈哈哈,好久不见啦。”
“我啊,我巩玉宗,木材公司的巩玉宗啊……哈哈……你好你好。”
“没,没什么事,好久没给你打电话,问候下你老人家啦。”
“嗨,没有啦,今天你们两个同事来我们公司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生意上的朋友来找我结账,都协商好了。有空过来吃个便饭啦?”
“啊?没空啊,没关系,知道你忙,有空随时给兄弟打个电话。”
“……呃?肯定处理好,都是朋友不会闹的……好嘞,好嘞,改天聚。”
挂了电话,转过头对严岩说:“我就说,他和我们关系好得很,成天都称兄道弟的。”
姑父又接着说:“是,他们成天很忙的,今天本来我说去看下我这以前的学生的,没想到今天去开会去了。”说完从文件袋里拿出资料,递给巩玉宗。
“这个,巩总啊,我是严岩的代理人,他也是我侄儿,我今天就是代表他来结这个账的。你先看看材料?”
巩玉宗接过材料,拿放在桌子上随便翻了翻,问道:“一共多少钱啊?”
严岩心想,多少钱不都给你说了无数次了么,答道:“四万多块钱。”
“啊?怎么这么多啊。”
“你再核实一下。”姑父说。
巩玉宗点了支烟,看似认真的看着,不过没有看几分钟,把资料整理好,还给姑父,说:“这样,小严,这个钱没问题,过两天我就转给你,就这么点钱的事。”
严岩听巩玉宗说的“就这么点钱”听得心烦,正想怎么好好的讽刺一下,姑父却说:“那巩总把你这个时间确定一下?我们到时候过来拿也行。”
“好吧,三天时间,我安排一下财务就把钱转给你,没有问题。我这几十个员工的公司,你放心。”
事情就这样说好,几人就开始吃饭,吃完饭其他人坐着不动,巩玉宗主动把饭钱给了。严岩父亲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巩总其实人不错,答应给钱还请人吃饭。
三天过后,姑父问严岩巩玉宗有没有给钱,严岩说还没有给,姑父只好又不断给巩玉宗打电话,并叮嘱严岩不要给巩玉宗打电话,如果巩玉宗打电话过来也不要答应他什么,只管让给代理人联系。因为表面上,严岩和巩玉宗有一点交情的,有的时候拒绝比较难。
严岩按照行事,不到两天,可能是被姑父的电话骚扰得不行,巩玉宗给严岩打电话,声音明显低沉很多带一肚子怨气,说严岩的姑父一点不厚道不讲情面,一把年纪居然连普通话都不会讲,还自称律师,说到最后让严岩明天去公司拿钱。
严岩听得忍不住想笑,心想这年头死缠烂打唱黑脸的人才能办事啊!
为了事情能够顺利进行,第二天严岩和姑父,严父三人又一起去。去之前,严父私下找严岩谈,这回去拿钱虽然是对方嘴里答应,但是也要以防万一,万一是对方故意叫我们过去打击报复就不好了,姑父年纪那么大,万一是受到什么上海,我们可无法交差。
这万一的事情虽然严岩听上去好笑也很少概率发生,但是看到父亲这样严肃的对自己说,也只能嘴上答应,并安慰一下严父,转达给姑父意见,万一是发生了激烈冲突,钱不重要,安全第一,跑得快一点。
姑父分析了一下,觉得对方不会干出得不偿失的事情。
三人不久就到了巩玉宗公司,门卫倒是认得几位,例行登了记就让进去。到了巩玉宗的办公室却不见人影,姑父又拿起电话打给巩玉宗。
巩玉宗一听是姑父的声音,显得并不开心,要求要严岩听电话。
严岩接过电话,听见巩玉宗在那边抱怨:“哎呀,你那姑父是怎么的啦,不会讲普通话?”
严岩笑说:“哎呀,他们上了年纪的人,没学过普通话,现在也是在辛苦学习中。对了,我们到你公司啦,不是你叫我们过来拿钱的嘛。”
“你们去财务室,让他们给你开一张转账支票就可以啦。”
三人又来到财务室,会计和出纳员表示并不知道这个事情,严岩只能又给巩玉宗打电话,巩玉宗让他们再等一下。
这一等就等到快中午,严岩算是体会了要钱不易,只能再等下去,姑父倒是和严岩一直在说话想办法,严父这个时候却一直默不作声。
眼看中午下班时间到了,财务室的人居然要关门下班,严岩和姑父看到这种情况马上火冒三丈,说:“你们巩玉宗叫我们来结账拿钱,跑过来见不到人,又结不到款,你们公司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想继续赖账?”
会计理直气壮的说:“我们作为财务工作人员,付款肯定是要授权签字得到许可的,要不然任意的支取想什么话。你们不要来为难我们。”
严岩说:“我们不为难你们。那就这样,你们巩总也不见人,你们无权付款,我们就坐在你们财务室不走了,你们别想下班,我们不偷也不抢,就要钱,你们也可以报警。我们打电话给巩玉宗他就踢皮球,现在只能你们给他打电话了。”
大概会计和出纳之前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嘴里说了简单的两个字:“我日。”随后给巩玉宗打通了电话。
挂了电话,出纳去保险柜拿出支票填好盖章,让严岩签了字领走。严岩马上去银行递交支票,又怕对方账户里没有钱是空头支票,等收到了到账通知短信才离开银行。
把代理费付给了姑父,剩下三万多元,这一单生意算是亏了,严岩心里说,居然没有以前那种憋屈压抑的感觉。是否是被生活和现实磨平,还是心态得到了良好的发展,不得而知。
回到家后,大家都感觉挺累,严岩快三十岁,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姑父更是以防万一给自己以前的学生只要和法律相关部门工作的都打了电话。严父更是五六十岁的人,之前顶多畏畏缩缩和领导掰扯两句,没想到人到老年,跑去别人公司撒泼打滚要账。心理为两个孩子叫苦,这做点小生意都这么不容易,还成天想着发财,找个单位上班多好,瞎折腾好玩儿吗?
欧阳雪心里也过不去,好不容易做点生意,严岩成天说这里没做好,那里没做好,今天又遇到这事儿,更加成了以后吵架翻账本的证据。话说这也不能全怪我乱欠款,在外面各行各业哪有绝对不欠款的,还不是同样有收不回来的账。利润虽然越来越低,目前他严岩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光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几年要不是我顶着两头压力这么做,照他那个死脑筋早不行了。
虽然这回亏了一点钱,也是几年开荒头一回,总的来说还是赚的钱多亏的钱少,他在外面上班,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万事还不得靠我。
想到这里,突然感觉严岩的数据理论又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什么资产负债比例,风险控制,杠杆原理,什么才是真正的利润都钻了出来。自己半懂不懂,也不知道是有用,还是有害。
越来越头晕脑胀,干脆不要想,对着空气说了一句:“纸上谈兵。”
一旁严岩不知道她说什么,看了看也不言语。
严父对着严母讲了今天的遭遇,下了结论:“现在的人太不要脸了!还什么大老板哦。”
“现在很多有钱人都是麻屎皮面光,实际内是一包糠。在外处处装作有钱,逮谁吹牛逼,实际上指不定欠了一屁股债。这个世界,有人装有钱,有人装有人脉,装来装去不就为了把你兜里的钱掏出来?没点心眼,不多点见识,都不容易看出来。就像你上次,那个女人说有什么关系,不就是骗钱的,那么个烂工作,还成天打电话给领导送钱,真是病得不清。”严岩说。
严父急忙说:“说这里就说这里,怎么又扯到那里去了,都不说了,事情都过这么久。”
欧阳雪觉得气氛突然尴尬,打住严岩说:“咦,就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