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病人抬过来那一秒，老穆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患者已经发生呼吸骤停！老穆没时间过多考虑，快速的撕开了一副无菌手套，草草带上，就直接划开了他的胸膛，伸出手指探查，触碰了下心脏，发现是心包填塞，然后立刻划开了心包，血蹭的一下就窜了出来！”

温舟闭着呼吸，安静的听着黄毛说话。

“然后老穆就把手伸进了患者的胸膛，徒手按压心脏，他的助手给患者做了气管插管，捏着皮球帮助患者呼吸，就这么一起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长达八个时，最后病人活着下了手术台，送进了iu病房。老穆说他感觉到了，但是他接受了，他说他出了手术室的时候只感觉浑身轻松，心里很平静……”黄毛一脸呆滞的望向门外。

“……我也没当过医生啊，这个流程……有问题？”温舟不解的问道。

黄毛撇了撇嘴，“问题大了去了！按照一般流程，应该先送到手术室，消毒，麻醉，然后开刀，家属的签字就不用说了，光是一个无菌操作，都够他喝一壶的了，更不用说之后可能带来的开放性气胸……”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温舟惊诧道。

黄毛再次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的开了口，“他告诉我的……”

温舟汗颜，“命救回来了，其余的也不重要了吧？要是人死了，不得开放性气胸也没用啊……”

“但是人心难测啊……”黄毛一脸的悲天悯人，“患者醒来后，对着老穆哭着感谢，家属也是下跪来感谢老穆救回了他们的家人，只是老穆从头到尾，心里都很平静，因为患者车祸伤到了脊椎，瘫了……”

“后来患者恢复的很好，没多久就出了院，然后出院的半个月后，患者就把老穆和老穆所在医院告上了法庭……”

温舟立刻目瞪口呆，“这么秀吗？吃饱了打厨子，卸磨就杀驴？”

黄毛也是一脸的古怪，“我听到的时候也挺气愤，你知道的，这要搁在诺克萨斯，分分钟全家暴毙，惨死街头……”

“嗯……你们诺克萨斯最牛逼！”温舟一脸敷衍。

“但是老穆依然很平静，他说从他接手那个病人的时候就已经预知到了这一切……”黄毛一脸沮丧的摇了摇头。

“这也能预知？”温舟一脸不信邪。

“我也不信……”黄毛撇着嘴说道，“但是老穆说，他从医十多年，见得太多了，什么患者会闹事，什么患者比较安生，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个出车祸的患者明显是比较安生的类型，但这次由不得他安生了，因为他瘫了……”

“老穆说的时候已经喝的大醉了，但是还是没有一丝抱怨，只是神情有些悲伤，他说他不怪那个患者，他完全能理解的，虽然瘫了，但至少活了下来，每个人都会庆幸，会感恩戴德，会开开心心的回到家里，然后呢？父母在一点点老去，孩子还没有长大，自己也成了负担，全部的重担都压在了妻子一个弱女子的身上，活不活？正好有那么一个机会，不是胡搅蛮缠，是真的是机会，因为老穆救治的流程确实不规范。昧一次良心，救活自己一家老，干不干？再回身看看父母布满皱纹的脸，看看牙牙学语的孩子，还有爱人操劳得直不起来的腰，又有几个人能扛得住？”

温舟立刻安静了下来，这道题……是一道送分题。

放在课本上，这道题不需要讨论，因为课本里都是真善美。但是如果真的在现实里，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虽然温舟从不愿以恶意去揣度任何人，但他依然确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至于剩下的那百分之十，大概真的就是比较纯粹的高尚。

“老穆被起诉了，但是医院愿意替他承担，而且也能理解他的行为，没对他做任何处罚，甚至还对他进行了私下的奖励。当然，这种事是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毕竟是违反了救治流程！但是老穆还是选择了辞职，他说他终于明白了他师傅说的话，他等到了那个人，于是这份职业……就到这了！”黄毛安静的说道。

“听起来……有点惨烈啊……”温舟皱起了脸，“意思是每个医生都会遇到那个注定要讹诈他的人吗？”

“差不多吧……”黄毛发出了一声叹息，“老穆说医生这个职业和别的职业不同，入职之前是要进行日内瓦宣言的！别的职业可以混吃等死，因为那只是一个饭碗，但医生不是，不然真的很痛苦！你躲过了无数个坑，终究还会遇到一个你不得不跳的坑，然后你知道你等到了，于是就心安理得的跳了进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老穆……是个好医生啊……”温舟叹息道。

“他说了，他还真不是什么好医生……”黄毛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真的躲过了无数的坑，以前技术不够，有些病人他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把握能治好，但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他选择了拒绝，他说那个病人后来辗转了几家医院，也没人敢动刀，最后只能保守治疗，回家等死……”

“他如果不辞职……一定会是一个好医生！”温舟坚定的说道。

“他也说了……”黄毛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他再也迈不过那道坎了，从今往后遇到的每个患者，都是他潜在的敌人，遇到治疗，他会第一时间思考自己的安全，他再也没办法全身心的去治病救人。他说他开始厌烦自己，厌烦这份工作，然后他突然发现，其实这份工作……待遇还真的不高……”

“二十四时随叫随到，动不动连续值班四十八时，忙的时候连续十二个时手术，下了手术台都得别人抬着走，但上一秒还在聚精会神的开刀……失去了那颗仁者之心，这就是一份把劳动法当成厕纸丢进茅坑里的工作！”

“这个……”温舟皱了皱眉毛，“还真不了解……”

“他还说，有些事情别人感受不到，但是医务人员最清楚了，不出二十年，医务系统必定崩塌！越来越少的人选择这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转行，尤其是北方，待遇还上不去，作息不规律，被患者仇视，连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拿着几千的工资，却随时可能担上几十万的责任……”黄毛木着脸说着，“后来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哭……”

温舟默默的揉了揉脸。

“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身上还有纹身的？”黄毛突然转移话题。

“没有！”温舟肯定的回答。

“是汉字，他左臂上纹了个止，右臂上纹了个慎，但是他在来之前，又去纹了个纹身，是一把滴血的手术刀……”黄毛一脸神秘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