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显得清冽，从温暖的屋里出来的一刻，那寒冷的空气会让人瞬间清醒过来。

陈文茵叹出的气息在面前化成白雾，变幻着各种不安的形态逐渐散去。

今天是柳文前往敌军大营的日子。这一去，是向敌军宣战，是弘扬偃月之威。

可这一去，会不会也是让柳文前去送死呢？

陈文茵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在大部分人眼里，柳文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柳文坐着八乘的马车，衣冠整洁，在车中正襟危坐，双手恭恭敬敬捧着从陈文茵手中接过的圣旨。

这一路上无论是颠簸还是劳累，他始终一动不动，好似庙中神情严肃的神像一般。一直到车夫告诉他已经到了，这尊神像才缓缓有了动作。

他仍旧捧着圣旨，慢慢下了车。双脚刚一着地，他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腰杆挺得笔直，一脸鄙夷地斜睨着回鹘的大营。

前来迎接柳文的是阿米尔，二人不算熟识，只不过有几面之缘罢了。柳文知道此人与陈文茵关系匪浅，所以在他和自己见礼的时候，猛然开口道：“吾偃月陛下待汝不薄，汝却在城头射落陛下冠冕，如此忘恩负义，汝竟还有颜面来见我？”

阿米尔被他劈头一顿骂，稍微愣了一下，却没有生气，只是缓缓道：“先生是代表着偃月，我代表着回鹘，你我二人如今不是私人见面，是作为两国的使节相会。”

柳文“哼”了一声道：“尚且不修身，谈何治天下。”

他言下之意是说以阿米尔这般德行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以阿米尔为使节的回鹘自然也不配与偃月相提并论。

阿米尔终究不是个玩文字游戏的文臣，听不懂柳文话里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只以为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于是阿米尔不再还嘴，只是将手一摆：“先生里面请。”

柳文左手擎着圣旨，右手背在身后，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阔步走进了回鹘大营中。

他走得很快，快到阿米尔也要赶紧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二人左右甲士遍布，一个个披坚执锐盯着走来的柳文，柳文却目不斜视，好似这些甲士都是些摆设罢了。

他的目光里，只有前面回鹘的中军大帐。

来到帐前，哈拉汗看着柳文这气势汹汹的样子笑了一下，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阿米尔翻译道：“大汗请先生入帐宴饮。”

柳文朗声道：“不必了，有事在这说吧。你们蛮夷的酒肉，我吃了怕闹肚子！”

阿米尔叹一口气，他见过柳文，知道陈文茵和柳文亲近，所以有心保下柳文。但柳文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就是来找死一般，让他有力也不知道如何去使。

他尽可能平和地将柳文的意思转达给哈拉汗，哈拉汗笑道：“既然贵使不想入帐，那就在此议事吧。来啊，赐座。”

这般就在大帐前坐下论事的，只怕古往今来都属少见。可柳文见到回鹘人搬来一张太师椅，却丝毫不为所动道：“我今日来，不过为了宣读陛下诏书，汝等蟊贼是战是降不过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坐下来谈。”

阿米尔对哈拉汗道：“柳先生的意思，他如今有使命在身，还请大汗先听完偃月皇帝的圣旨再说。”

哈拉汗身边不止阿米尔一个懂汉语，只是阿米尔的身份在那摆着，他自告奋勇当了翻译，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哈拉汗点点头，示意可以让柳文宣旨。

阿米尔跟柳文说过后，没想到柳文竟然大步向着哈拉汗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米尔赶紧将他拦下，问道：“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柳文道：“宣旨自然要在高台上，汝等跪拜接旨才合规矩。”

听柳文说得理所当然，阿米尔甚至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如今双方交战，他不止要在高台上宣旨，还要让敌军主将跪下听旨？这不是胡闹吗！

他赶紧连连劝说，让柳文就在这里宣旨便是。柳文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但他又没练过武艺，想强行冲破阿米尔的阻拦是万万不可能了。

最终柳文四下看看，干脆转身走到那太师椅旁，一抬脚站了上去。

这样好歹是比哈拉汗高出了一截。

他朗声念道：“敕回鹘哈拉汗，汝等逢先帝新丧，而聚群贼扣边，烧杀劫掠，犯我天威，此罪不可谓不大，汝更有破关围京之举，其恶罄竹难书，天理难容。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倘汝跪降，则只枭汝首，夷汝三族，余者发配为奴，不必从死；倘汝不降，则令汝三军横尸关内，埋骨于斯！”

反正哈拉汗是不可能投降的，他都已经做到兵围京城这一步了，怎么可能不打到最后？所以陈文茵写这圣旨时干脆怎么解气怎么写，最后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好了。

阿米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这么凶恶的圣旨柳文也敢大声念出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阿米尔翻译慢了，哈拉汗便问了其他人，其他懂汉语的人将这圣旨的内容翻译出来，哈拉汗果然脸色阴沉了下去。

更让阿米尔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柳文缓缓下了椅子后，居然大步走到哈拉汗面前，大声道：“还不跪下接旨？”

阿米尔甚至看见哈拉汗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最终哈拉汗一把夺下圣旨，狠狠摔在地上。

柳文大笑一声道：“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哈拉汗指着柳文大喝一声，左右立刻有人上来要抓柳文。那给哈拉汗翻译圣旨的人也喊道：“大汗说要拿你祭天地！”

柳文用力一挥手，喝道：“杀我可以，但你们别碰我！”

哈拉汗听了他这话有些奇怪，叫人问他是什么意思。

柳文将被人拽的有些乱的衣服整理了一遍，这才坦然道：“我身上衣冠乃是偃月官服，岂能让你们这些蛮夷弄乱了？”

他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大声道：“来，刑场在哪？本使自己过去！”